晨雾中的青山村像浸在水墨里。秋燕站在新砌的灶台前,蒸汽模糊了她的轮廓。铁勺在铁锅里缓缓搅动,米香混着槐花的甜味在院子里飘荡。
"再加把柴。"她头也不回地说。
铁山往灶膛里塞了两块松木,火星噼啪炸响。他左眼的淤血己经褪尽,只留下淡淡的青影,像抹遥远的山色。晨光透过槐树枝桠,在他背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尝尝。"秋燕舀了勺粥递过去。
铁山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喉结滚动:"甜了。"
"胡说!"秋燕瞪他,自己尝了尝,噗嗤笑了,"是甜了。"
他们肩并肩坐在门槛上喝粥,手肘偶尔相碰。铁山的指尖还缠着布条,动作笨拙得像头熊。秋燕看不下去,夺过他的碗:"我喂你。"
铁山耳尖发红,却乖乖张嘴。粥碗见底时,他突然说:"今天拆梁。"
秋燕手一抖,勺子磕在碗沿。今天是重建酒坊上梁的日子,也是铁山承诺要告诉她最后一个秘密的时候。
"李婶说..."她故意岔开话题,"周永强的孩子痊愈了。"
铁山望向周家方向:"他死了,周家就彻底完了。"他语气平淡,像在说庄稼的长势,"王桂枝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槐花落在粥碗里,像艘白色的小船。秋燕突然问:"那晚...你看见什么了?"
铁山沉默良久,最后只说了两个字:"父母。"
秋燕不再追问。她知道铁山七岁就成了孤儿,δ组那些孩子都没活过西十岁。而现在,铁山体内的血清被槐花酒中和,他或许能活得比他们都长。
日头渐高,帮忙的村民陆续到来。李婶挎着篮子,里面是蒸好的发糕;老村长提着红绸,说要讨个彩头;连平日寡言的猎户张叔都扛来半扇野猪肉。
"吉时到!"老村长喊。
铁山赤着上身爬上房架,古铜色的皮肤上疤痕交错。他弯腰拉起绳索,肌肉在阳光下绷出流畅的线条。主梁缓缓升起,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
"抛梁咯!"
发糕、铜钱、五彩谷粒从梁上撒下,孩子们哄抢着,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秋燕在下面仰头看,铁山站在高高的房梁上,像棵生了根的青松。
"接着!"他突然抛下个东西。
秋燕慌忙去接,是个槐木雕的小燕子,翅膀上染着朱砂。她突然想起母亲说过,上梁时接住燕子的人,会成为这家的女主人。
"赵铁山!"她红着脸喊,"你使诈!"
男人们在房梁上哄笑,铁山也跟着笑,眼角挤出细纹。阳光穿过他扬起的黑发,金粉似的落进秋燕掌心。
正午的酒席摆了八桌。铁山被灌得脚步虚浮,却还死死攥着秋燕的手。她扶他回屋歇息,刚关上门就被抵在门板上。
"你醉了。"秋燕推他。
铁山低头蹭她的鼻尖:"没醉。"呼吸里带着米酒的甜香,"欠你...一个秘密。"
秋燕心跳如雷:"什么?"
"这个。"他从枕下摸出个布包。
展开是半块残破的红盖头,金线绣的鸳鸯只剩半只。秋燕认出这是母亲的手艺,小时候见过母亲在油灯下绣它。
"程叔给的..."铁山声音沙哑,"说等你...找到良人..."
秋燕的眼泪砸在鸳鸯上。原来父亲早知道,知道她会爱上这个伤痕累累的男人,知道他们会一起重建酒坊,就像当年父母那样。
铁山笨拙地擦她的泪:"不愿意...就..."
秋燕拽住他的衣领,吻住那张不会说话的嘴。铁山僵了一瞬,随即热烈地回应。他们跌跌撞撞地倒在炕上,打翻了酒碗也顾不上。
院里的槐花被风吹进来,落在交缠的发丝间。铁山的手掌粗糙却温柔,抚过秋燕肩胛上的月牙疤,那是十年前离家时撞到灶台留下的。
"疼吗?"他问。
秋燕摇头,指尖描摹他胸前的疤痕:"这些呢?"
铁山捉住她的手按在心上:"这里...最疼。"
说的是矿洞分别那晚。秋燕把脸贴上去,听他有力的心跳。铁山突然翻身坐起,从床底拖出个酒坛。
"最后一坛。"他拍开泥封,"燕归酒。"
酒液呈琥珀色,香气却比寻常酒浓烈十倍。秋燕小抿一口,舌尖先尝到槐花的甜,然后是断肠草的苦,最后化作绵长的回甘。
"生父的配方?"
铁山摇头:"我们的。"他指着坛底,"看。"
坛底沉着朵干枯的槐花,正是那晚她哭落在他胸前的那朵。秋燕突然明白这坛酒为何如此特别,它酿进了他们的泪与血,酿进了生死相托的深情。
"嫁给我。"铁山突然说,声音轻得像怕惊飞花瓣,"没有聘礼...只有这个..."
他掏出个铜戒指,是用酒壶碎片打的,内侧刻着δ-107。秋燕又哭又笑地伸手:"傻子...你终于开窍了..."
戒指套上手指的瞬间,远处传来钟声。不是祠堂的丧钟,而是村口小学下课的欢快铃声。孩子们的笑闹声随风飘来,像首关于未来的歌。
铁山把秋燕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明天...去拜祭父母?"
秋燕点头。他们有很多事要做:修整北山崖下的坟茔,重酿母亲留下的方子,或许还要收养个孩子,δ组那些孤儿总该有个圆满的结局。
暮色渐浓,最后一缕阳光穿过窗棂,正好照在交握的手上。铜戒指和木燕子依偎在一起,像归巢的燕找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