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婶家的土炕烧得滚烫。秋燕拧干布巾,轻轻擦拭铁山额头。男人昏迷中仍紧锁眉头,左眼的淤血己变成深紫色,衬得脸色越发苍白。
"丫头,歇会儿吧。"李婶端来热粥,"三天没合眼了。"
秋燕摇摇头,目光落在铁山缠满布条的胸膛上。最严重的伤口在右肋下方,周永强的爪牙用铁钩划出的,再深一寸就会要命。她蘸了些槐花酒涂在伤口边缘,这是母亲笔记里提过的古法。
铁山在昏迷中突然抽搐,干裂的嘴唇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燕...归..."
秋燕握住他的手。这双布满老茧的手,曾经稳稳地握过钢枪,温柔地翻过酒糟,现在却冰凉得像井水。她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泪水无声滚落。
"傻子..."她哽咽着,"谁要你以命换命..."
李婶悄悄退出屋子,带上门时发出一声叹息。月光从窗棂间漏进来,在炕上画出道道银痕。秋燕解开铁山的衣襟,为他换药。当布条揭开时,她倒吸一口凉气,伤口边缘竟泛起奇异的蓝光,像北山崖下的月亮潭水。
指尖轻触发光的伤口,竟尝到一丝清甜。秋燕鬼使神差地俯身,舌尖轻轻掠过伤口。刹那间,无数陌生画面涌入脑海:
五岁的自己坐在酒缸边,母亲往她嘴里塞了颗槐花蜜饯;穿军装的男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将铜酒壶挂在摇篮上方;少年铁山跪在祠堂,父亲把着他的手在酒曲中搅动...
"啊!"秋燕猛地抬头,唇边沾着铁山的血,甜腥味在舌尖蔓延。那些不是她的记忆,是铁山的!
炕上的男人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里闪着同样的蓝光。秋燕慌乱中打翻药碗,瓷片割破手指,血珠滴在铁山唇上。
奇迹发生了。
铁山的呼吸突然平稳,眼睑微微颤动。秋燕顾不上手指的伤,连忙捧住他的脸:"铁山?"
男人缓缓睁眼,右眼依然清澈如初,左眼却蒙着层蓝雾。他艰难地抬手,指尖轻触秋燕的脸:"...哭什么..."
秋燕这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她想说话,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能发出小兽般的呜咽。铁山的手滑到她后颈,稍稍用力,将她拉向自己。
额头相抵的瞬间,秋燕闻到浓郁的槐花香。铁山的气息拂过她的睫毛,带着血与酒的味道:"...我尝到你的泪了..."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闸门。秋燕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胸前嚎啕大哭。二十年的孤苦,母亲离世的悲痛,身世之谜的委屈,全化作滚烫的泪水,浸透铁山的衣襟。
男人宽厚的手掌轻抚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像在安抚受惊的雏鸟。屋外的槐树沙沙作响,仿佛母亲温柔的叹息。
"燕归酒..."铁山突然说,"是你生父...为你娘酿的定情酒..."
秋燕抬头,透过泪光看他。铁山的左眼蓝雾渐散,露出原本的琥珀色:"每年七月初七...他们都会开一坛..."
这个日子秋燕记得,母亲总在这天独自去后山,回来时衣襟上沾着酒香。有次她偷偷跟去,却见母亲跪在一座无字碑前,碑前摆着两个酒杯。
"那铜酒壶..."
"是你生父的遗物。"铁山试图坐起来,疼得闷哼一声,"我退伍回来...程叔交给我的..."
秋燕扶他靠好,手指无意擦过他锁骨处的旧伤。铁山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生疼:"别碰!"
月光下,那道伤疤泛着诡异的蓝光。秋燕突然明白了什么:"这是...血清的副作用?"
铁山沉默片刻,缓缓点头:"δ组的孩子...都活不过西十岁。"他苦笑,"除了你...你生父改良了配方..."
屋外传来脚步声。李婶慌张地推门进来:"周家来人了!说要见铁山!"
秋燕立刻挡在炕前:"告诉他们..."
"不用。"铁山撑着坐首,"让他们进来。"
来的是周永强的老婆王桂枝,怀里抱着个包袱。这女人平素跋扈,此刻却面色惨白,眼下挂着两轮青黑。
"赵铁山..."她噗通跪下,"救救永强吧!"
包袱散开,露出个青瓷坛子。秋燕认出这是周家祠堂供着的祖传酒器。王桂枝颤抖着打开坛封,里面是半坛发黑的液体,散发着腐臭味。
"他喝了这个...就变成这样..."女人哭嚎着展开张照片:周永强蜷缩在床上,皮肤下似有蓝光流动,模样骇人。
铁山表情复杂:"北山崖下的酒器?"
王桂枝拼命点头:"他说...只有你知道解法..."
秋燕看向铁山,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他艰难地挪到炕边,从床底拖出个布包,正是秋燕从北山带回的那坛酒。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将酒坛递给王桂枝,"告诉他...想活命..."
话未说完,院外突然传来嘈杂声。一个浑身是血的汉子冲进来:"嫂子!老板他...他不行了!"
王桂枝尖叫一声,抱着酒坛往外跑。秋燕想跟去看看,铁山却拉住她:"别去...太危险..."
"可那酒..."
"救不了他。"铁山的声音冷硬如铁,"他体内的毒...己经和血清完全融合..."
秋燕突然想起什么:"就像你一样?"
铁山没有回答,只是望向窗外的槐树。月光下,槐花如雪般簌簌飘落。他的眼神渐渐涣散,身子向前栽去。秋燕慌忙扶住他,触手一片滚烫。
"铁山!"
男人在她怀里剧烈颤抖,皮肤下泛起蓝光,像有电流穿过。秋燕死死抱住他,仿佛这样就能阻止生命流逝。
"听我说..."铁山咬着牙,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地窖...第七坛...槐花...三更..."
他的瞳孔开始扩散,呼吸变得断断续续。秋燕疯狂拍打他的脸:"别睡!看着我!"
铁山的手突然抓住她的衣襟,力道大得惊人:"...燕归..."他嘴角溢出鲜血,"...回家..."
最后两个字化作一声叹息。秋燕眼睁睁看着他的手垂落,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
"铁山?铁山!"她摇晃着怀中的躯体,声音尖得不像自己,"你答应过要教我酿槐花酒的!"
李婶哭着来拉她,却被一把推开。秋燕将耳朵贴在铁山胸口,却听不到心跳。绝望如潮水般涌来,她突然想起什么,发疯似的翻找铁山的衣袋。
"找到了!"她掏出那个油纸包,里面是铜酒壶的壶盖。盖内侧刻着行小字:"三更槐花泪,可渡有情人。"
秋燕愣了一瞬,随即大笑起来,笑得泪流满面。她抓起那坛剩酒灌了一大口,然后俯身渡入铁山口中。
一口、两口...当她第三次俯身时,铁山突然呛咳起来,蓝血从口鼻喷出。秋燕不管不顾地继续,首到酒坛见底。
"醒过来..."她贴着他的唇呢喃,"你说过要带我回家的..."
仿佛回应她的呼唤,铁山的睫毛颤了颤。接着,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瞳孔清澈如初,蓝光尽褪。
"...苦..."他虚弱地抱怨,"...掺了多少断肠草..."
秋燕又哭又笑地抱住他:"谁让你吓我!"
铁山的手抚上她的后脑,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两人心跳渐渐同步,在寂静的夜里如鼓点般清晰。
院外突然传来钟声,是祠堂的铜钟,按习俗只会在两种情况下敲响:大喜,或大丧。
"三更了..."铁山轻声说。
仿佛应和他的话,窗外的槐树突然剧烈摇晃,无数花瓣飘落,在月光下形成奇异的花雪。有几朵顺着窗缝飘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秋燕突然明白了"三更槐花"的含义。她看向铁山,男人眼中映着月光,温柔得让她心碎。
"回家吧。"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