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昀暮然起身,耳垂微微泛红,凝凝的看着纪鸢,她羞赧地别过头。
“别动。”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柔顺的青丝上。
纪鸢被这温柔的口吻蛊惑,缓缓转过头,低眉颔首。
他继而微微俯身,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发簪缓缓插入她的发鬓中,手法生疏却细腻,还带着些紧张的轻颤。
“海棠,以为凤冠如何?”亓官昀猛然凑近,附在她耳边低语。
纪鸢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愕然失色,面上红晕从脸颊荡漾开:“殿下莫要妄言!”
亓官昀低头笑笑不语,随即闭目恍神,思绪像断线的风筝,飘飘然……
泰和十五年,宸贵妃薛漾宠冠后宫,齐和帝特许其家眷入宫探望。
时维三月,其姊丞相夫人携二女入宫。宸贵妃的掌事宫女华栖前来迎接:“夫人,小姐请随奴婢来。”宰相夫人摆手示意。
纪鸢有些疑惑:她看着倒不似寻常宫女。
但因着急赶路,纪鸢没有多想继而跟着一行人踱步前行。
这是她第一次入宫,不免有许些好奇,她细细打量着这西方天地,喃喃道“真真气派啊!”不禁伸手触碰那朱红的宫墙,神秘而不失庄严。
指尖传来的凉意将她的思绪拉回,母亲和姐姐的背影正渐渐远去,她垂下眼帘叹了一口气,随即快跑跟上。
良久,“此乃贵妃娘娘住的海棠宫,夫人,小姐请!”华栖躬身莞尔一笑。
纪鸢凝凝的看着她,发觉她面容清丽脱俗,肌肤如玉般细腻,眉眼如画,鼻梁高挺,双唇红润。
最勾人的是那双眼,深邃又明亮,仿佛藏着无数的秘密——纪鸢那时还小,看不透。
后来她才知晓那是野心。
这副面孔让纪鸢觉得熟悉,仿佛在哪里瞧见过,但是怎么又想不起来。
到底在哪呢?
海棠宫,宛如一幅精心绘制的画卷,被藏在宫廷深处。
宫门之上立着一个牌匾,雕刻着繁复而精致的花纹,中央是用藤黄刻的“海棠宫”三个大字,“棠”字倚着一只暮山紫海棠,明媚而耀眼。
步入宫中,遍地海棠花,只此一眼,纪鸢便沉沦。她爱它的妖媚动人,更爱它的雍容华贵。
“宸贵妃娘娘万福金安~”众人行礼,迎面走来了一位女子。
她身着一袭华服,衣裳以织金绣凤的锦缎制成,色彩斑斓,流光溢彩,衣裳的裙摆轻轻摆动,身轻似燕。
她嘴角微微上扬,笑靥如花,眉眼若丝,谁人说,云想衣裳花想容?
眼形细长而优美,眼尾微微上翘,妥一个精致的弯刀,美丽又不失锋芒。
“快快请起,阿姊同涟漪讲这些虚礼做什么,倒显得我们姊妹生分了”宸贵妃伸手扶起丞相夫人,“青儿,鸢儿也快起来。”
纪青、纪鸢两姊妹都生的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然,两人性格不一:纪青遵教条、知礼义、通诗书,妥妥一个标准大家闺秀;而纪鸢,倒也不是不学无术,只是不羁于世俗。
鸢鸟眷蓝天,不应桎梏于一方天地。
所以丞相及其夫人更偏爱纪青这个长女。
宸贵妃娘娘——姨娘,你也会偏爱姐姐吗?
在殿内,纪鸢只是低头,青丝丝丝垂落,绕一圈在掌心,扣下拇指,静静地想。
她的心不在焉被宸贵妃收入眼底。
“涟漪瞧着天色己晚,阿姊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是累了”宸贵妃握着宰相夫人的手,温情脉脉地望着她,“华栖,洛玉快带夫人和小姐下去歇息,着人好生伺候着。”
宰相夫人淡然一笑:“妹妹有心了,那便有劳了。”话毕,随着华栖出了主殿。
纪青上前行礼:“臣女告退,娘娘也早些歇息。”宸贵妃摆手示意,洛玉领着纪青退出主殿。
纪鸢面上一脸困乏之色,欲告退,发现宸贵妃正闭目揉着眉心,上前道:“姨娘为何事烦忧?”
“无事。”宸贵妃笑着抚摸她的头。
纪鸢眨巴着眼睛:“那姨娘定是累了,何不早些歇着?”
“鸢儿,陪本宫走走。”宸贵妃莞尔一笑,牵起纪鸢的手,另一只手取了一盏灯并吩咐其他人不许跟着。
纪鸢有些激动脸上的疲惫转瞬即逝:姨娘要跟我讲悄悄话吗?
两人在庭院里漫步,施施然,途中未有一句交流,仅存晚风习习。
纪鸢不解但未语,只是牢牢抓住宸贵妃的手,亦步亦趋,用不了多少功夫,到了花木深处。
宸贵妃蹲下,将灯放在花丛中,指着几株蓝色的花。
纪鸢定睛看着——几棵枝叶葳蕤的树上开着如火如荼的白海棠,在那些树的中央有几株蓝色的花,那一抹蓝己然萧条。
她想起书中所说的“濒临凋落旦夕祸”,思索片刻就觉得此句说的有些过了,摇了摇头。
“此花名为风信子,不是本国产物,而是来自要横渡大洋才能到达的一个国度”
宸贵妃淡淡道,似又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风信子在那个国家是很常见的花,春天里风一起,漫山遍野都是,因为开花的时候总是一年里的那几天,从未误过时辰,由此得名风信,人们用它表示信守承诺的意思......”
“信守承诺”她咬的特别重,眼里黯淡无光满是失落。
纪鸢不懂她话里深意,只是莞尔一笑。
纪鸢细察那花,五瓣,颜色由边及里渐浅,花蕊是纯白色,因生的密,一眼望去,只见深深浅浅的蓝,看久了让人耳晕目眩。
却听见宸贵妃自嘲般笑道:“这是贞平五十西年,英王云游万里带回赠予本宫的。英王,也就是当今的圣上。”
“真真是奇花,居然能存活那么久”纪鸢感叹,“云游万里,陛下对姨娘可谓是一往情深!”
“哪有奇花呀,人生须臾,花期亦然,只不过是事在人为——每年三月临近凋零时,本宫都会亲手将它的茎拔出,取其分藻埋入土里,等它来年盛开,年复一年,当然不会无穷无尽地循环,好在本宫珍惜当下。”宸贵妃摸着她的头,宠溺地笑笑,随即又望向远处。
只是不知,本宫所珍惜的当下还能维持多久呢?
一往情深么,当真一往情深么?
千万人之中,要怎样幸运的女子才能求得一个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如果是能轻易得到,又怎么会有人慨叹“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宸贵妃心底波涛汹涌。
“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宸贵妃复拾起灯,牵着纪鸢往偏殿去。
偏殿门口站着两位宫女,仿佛恭候多时。
“照顾好小姐,”她吩咐道,随即又俯身对纪鸢柔声说,“鸢儿,早些歇息,本宫明早儿备好早膳等你,可不要晏起。”
纪鸢笑吟吟道:“小的遵命!”宸贵妃被逗笑了,眼角微微弯起:“你这孩子,快进去吧。”
(Ps:晏起:很晚才起床)
她没有回寝殿,而在外边款款而行。
路的两旁齐齐两排河阳花烛,洋洋数百支,火焰明亮,香气清郁。
她的眸色被黯淡填满,步伐沉重而拖沓。
偏殿内,纪鸢躺在睡榻上,辗转反侧,琢磨着宸贵妃的话,字字斟酌。
风信子?事在人为?珍惜当下?
心绪茫然如潮,纷纷扰扰仿佛倚搭上绣着的破碎不尽的花纹。
……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