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贵妃寿辰前昔,海棠宫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宫女太监穿梭其间,或捧花簇,或持红绸,云云。无一人敢偷懒懈怠,且不谈皇帝钦点,至善之主固受人戴,他们乐意效劳。
今日,纪二小姐的三日禁足期限己满,在经得宸贵妃准许后便出去“逍遥”了。令她不满的是,身后跟着一个宫女,令她不甚自在。
到了重华宫一内院门前,纪鸢开口道:“白露姐姐,你且于门外等我吧。我只是进去翻翻书,能有啥事呀?”
“可是......”白露蹙眉,方才吐出二字,便被“娇蛮二小姐”打断——
“况且重华宫里那么多侍卫,你在忧心啥呢?哎呀,你就放心吧。”
说便说,她还“动手动脚”——一手揪着眼前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之人的衣角,眨巴着那双秋水眸,一手又抓上白露的手轻轻晃动。
白露终是有所动容:“好吧,小姐万事小心,有事便唤奴婢。”
“白姐姐最好啦!”话音未落,纪鸢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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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鸢蹑手蹑脚地来到老地方,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引得某人窃笑。
“殿下,微臣要讲的便是《调张籍》。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夜梦多见之,昼思反微茫。殿下,您作何想?”太子少师的声音入耳来。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纪鸢以阳指挠了挠鬓角,喃喃自语道。
(Ps:阳指是食指。)
“是啊,可笑不自量。”似是自嘲,她循声而视,因是逆光,那人的影子看上去有些恍惚。
“曼陀罗,你怎得在这?”
“孤每日都在。”
“你是来偷听的!”
“彼此彼此。”
“不过蚍蜉不可笑。我认为它不应是可笑不自量,它有态度,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那人呢?”他的声音很低,低得他自己都不确定此话是否出了口。
不过他本就是在问自己,也没有想让谁解疑,他本就有着似是而非的答案。
“人者,五行之秀,万物之灵。蚍蜉撼树,螳臂当车,更何说人?”
亓官昀轻笑两声,有些疏离。
二人争执了好一会儿,他看见对面之人清澈灵动的双眸微动映着一道黑影,正色道:夜翎——快走!”
纪鸢先是一呆,几息后转身又向后拉上他的衣袖跑。身后之人倒是不安分得紧,迫使她加大了劲,心里翻个大白眼:不就拉个衣袖吗,有这么抗拒,又不是拉手。
不对这触感,我......别说曼陀罗,我自己都欲自戕了。
罢了,这哪还顾得上男女大防!
良久,望见一个熟悉的声影,纪二小姐拉着亓官昀巴巴地躲在那身影后,委屈道:“白姐姐救我。”
亓官昀狠狠甩开她的手,暗暗唾骂:厚颜无耻。
她略尴尬地赔笑。
他不知的是更“厚颜无耻”的还在后头。
“小姐,何事如此惊慌。这......”白露微微侧身低头看着身后的小女童,以及一个满脸嗔色的男童。
小女童探出半张脸,指着不远处的人。
“夜侍卫,不知有何贵干?奴婢是海棠宫的宫女,今日奉命带着小姐来此阅书。”
“宸贵妃娘娘的人夜某管不着,其余扰太子殿下清静者......”来势汹汹之人眼底闪过一丝煞气激得纪鸢不由得惊骇地垂下眼帘,轻轻颤抖。
一瞬间,她但觉呼吸云梦吞沧溟。
小男童瞪着那来势汹汹的人,一双杏眼,看似温和却蕴藏着锋利的寒意。
夜翎犹未语尽,纪鸢但瞥一眼身后之人,便开口正声道:“此乃本小姐的侍卫,敢问夜侍卫他如何算不得海棠宫的人。”
此话一出,除外三人都滞了一瞬。
侍卫?
亓官昀当真想给“他的好主子”灌一瓶牵机。
明明自己很是畏惧,为什么却还要为孤挺身而出,真是一个怪人。
况且夜翎不是傻子,岂会信这等胡话,真是一个愚人。
“那便请小姐恕罪,夜某冒犯了。”夜翎单屈一膝行礼,道。
“无事。”
夜翎自然不信这等拙劣的不实之言,且不说海棠宫的庇护,归根结底那人终究与他无干。
终于解决了夜翎这个大麻烦,纪主子松了一口气,无意对上某人的目光登时硬气起来:“情急之下,本小姐可是为了救你,我的侍卫才不会像你这般单单会逃跑。”
“有如此愚笨的主,他们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回还她的是一顿揶揄。
“你!别不知好歹。”
“孤的性命与你何干。”
“你这人怎么这样?”纪鸢气得首顿足。
“告辞。”
远处,层层叠叠的云将金乌遮个透,但天是纯净的蓝。
“小姐......这......”白露见人走远后方出声道。
“白姐姐,说来话长。”纪鸢顿了顿,作势复开口。
白露见了,早己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结果被说话之人浇灭了兴致。
那人眉眼弯弯,笑颜盈盈:“嗯……他是我的朋友,虽然他似乎没有把我当作朋友——至于其他的……是秘密哦。”
其实他是一个善良的人,只是他自己好像不知。
纪鸢如是想。
二人就这样施施然走着,西下皆是木芙蓉。
花期尚早,鲜有人会抬头注视它。假若有人偶然望望这光秃秃的树枝,便会发现另一个人。
朋友?
亓官昀的呼吸蓦然变得轻且薄,脊背起伏着。一个不稳,空洞的坠落感不期而至,触地的疼痛才使得恍神的迷离得以被抽离。
鸟惊栖无处,林度排有去。
姨娘的寿辰将至,纪鸢思忖着以何礼赠之。
宸贵妃身份尊贵,寻常胭脂水粉,玉石珠宝,她定见得眼乏。
白露按纪鸢的吩咐折来几只白海棠,取来石灰,糯米汁及棉麻。
“还差一抹蓝。”
“宫里未有蓝花海棠,此品种是世间罕有。”
“让我想想......”
对了,风信子,我可以取它凋零的瓣。
......
多少人期盼着的日子终是如期而至。
纪鸢端坐于铜镜前,挑了一支琉璃簪插上,又抓了一把钉螺鎏金插针,疏疏于鬓上扎成半月形状。
正举手拿了一对赤玉耳珠要带,一侧头瞥见镜中面容,手势也缓了下来,思忖片刻,将那繁复的插针及琉璃簪子取了下来,替之一对镶珠鸳鸯银钗。
是夜,宫灯高悬,华光流转。
光广撒网,影子自然被拢集。
于是暗流开始涌动。
位次最低者落座于西南角。齐御侍指骨一搭没一搭地敲响桌案,悠然自得地饮着酒,但那双眼却不安分,西处瞟,目光最终落于宸贵妃旁的空座。
“贤妃娘娘今个怎得没来?”她缓缓搭下上睫,轻揉着颞颥处道,“瞧臣妾这什么记性,贤妃娘娘何曾出席过宫里的宴会。虽说为燕国公主,但终归是皇上的妃子,怎么着也应入乡随俗,除非......”
(Ps:嗫嚅是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