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朝阳初升,一缕晨曦从半掩的窗透入。榻上之人缓缓睁眼,旦觉欠伸,一骨碌起身。
洛玉及白露麻溜伺候完纪二小姐,禁足的第二日始矣。
纪鸢端坐于案几前,翻阅《后妃传》。全书按妃嫔位份编排,由低到高,下至御侍,上至皇后。
【御侍齐氏,平民之女
......
美人苏氏,不详。】
这苏美人倒是神秘。
孤高清冷的气质与某人颇有几分相似。
纪鸢如是想,凝凝看着她的画像。
【贤妃封氏,国君之嫡长女者,平夷帝姬也。于泰和十年和亲至大宁......】
于段文旁隙处附其画像:
琥珀额坠画眉心,
丹砂珠帘遮半面,
媚眼如丝只一现。
她情难自己,惊叹道:“难觅绝世玉珍之!”
面若桃花,心似毒蝎。
【贵妃薛氏,骠骑将军之嫡次女,昔日流云将军也。赐封号“宸”,一字源于天文,指北极星所在之处......】
与其他相较,“流云将军也”部分的色泽甚亮,是雌黄。书写有误大多会涂抹雌黄以修正。
没什么新奇的,寻常笔误罢了。
顿时,她凝凝看着姨娘的画像,伸手覆其上,指腹轻柔地刮着画中人的眼。
她的娇颈总是藏于岌岌衣领下,惧寒之故么?
【皇后上官氏,上官太傅之嫡长女......】
青丝三千,鬓发盘云,顶上是精致华美的凤冠。新月眉,桃花眼,点绛唇,燕妒莺惭,端庄娴雅。
【婉嫕有妇德,美映椒房。】
(Ps:这是对西晋司马炎皇后的赞词,意为:性格温顺娴静,具有妇德,她的美德如同椒房的光辉一样映照着后宫。)
上官翊的姑姑。
初,纪鸢偶得一览皇后娘娘凤姿:
西年前,她在愈祟侯府与小世子爬树。恰及树冠处,小世子指着斜下方的廊亭,拊掌大笑道:“是姑姑!纪戈鸟你快看,本世子的姑姑来了!”
当时她只觉空气里飘来阵阵若有若无的清香,然后看着那木回廊上款步而行的女子,一身朴素翠烟衫亦是仪态万千。
细看玉容,柔且艳。
古书有云: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读书时,纪鸢只觉古人总夸大事实,经此惊鸿一瞥,才知佳人确存于世。
只是佳人不在北而在南。
她年纪尚小,却也为之华容所慑,只觉不单是倾国倾城如此。
心者,五脏六腑之大主也,精神之所舍也。
还当倾心。
她猛然惊起:华栖姑姑!
怪不得初见之时就觉得面熟。
“她的眉眼与皇后娘娘的眉眼有八分似。上官立羽也说过还有一个小姑姑,不过是庶出,与之关系甚浅。难道......”纪鸢喃喃自语的声音戛然而止。
为什么皇后娘娘的庶妹也会入宫?
为什么还会成为海棠宫的掌事宫女?
她会是皇后安插在姨娘身边的眼线吗?
不行,我得赶紧告诉姨娘,防人之心不可无。
—
上官太傅有二女及一子:
嫡女上官若水,嫡子上官庭。
庶女上官非。
上官若水即当今皇后,上官庭乃愈崇侯。
上官非正是海棠宫掌事宫女华栖。
嫡庶尊卑有别,这是太傅夫人刻在骨子里的观念。
况且这妾室手段着实不干净,正房的原话——“不过是趁我身怀六甲爬床的贱婢罢了!”
泰和一年,妾室因病撒手人寰。自然,上官非扫地出门。
几经辗转,入了掖庭。
—
那是一个冬夜,大雪连下数日,北风呼啸。
人人都巴不得一个劲往屋里钻,浣衣局反倒是沸反盈天。
“纤云姑姑今日怎得亲自亲自跑一趟,皇后娘娘可是有吩咐?”浣衣局女使绿绮对眼前女子行礼道。
“小池前日里染了风寒,我顺带捎个活儿。”纤云将怀中的篮筐递出。
浣衣局女使接过篮筐,微抬腿小蹬身旁垂首之人:“华栖你杵着作甚,还不快去?”
“此名听着耳生,新来的?”
华栖持低眉颔首状轻嗯一声。
“抬起头来,让我瞧瞧。”纤云好奇得紧。
“你规矩都学哪去了!”绿绮径首捏上华栖的下颔迫使她抬头。
纤云瞳孔陡然收缩,眉目似笑非笑:“这不是三小姐吗,离了上官家怎得如此落魄?念在往日的情分,我可以大发慈悲将你带去坤宁宫同我一道伺候皇后娘娘。你以为如何,三小姐?”
华栖冷笑一声,向对面之人猛啐一口。
“给脸不要脸!还真把自己当主子”纤云以袖拭脸,而后转身对绿绮吩咐道,“女使可要好好招待三小姐!”
“遵命。”
纤云扬长而去。
罡风若刀,霜雪似刃,一株株老树虬枝在苍穹下抖动,悬挂之上的几片枯叶终究是被它摆脱了,发出“呜呜~”哀鸣。
华栖比它们顽强,双手己然满目疮痍,还在捣衣。不愧是“凛冬刀刃”,割得她生疼。
举目西盼,但见衰草枯木,笑道,那何尝不是她自己?
“太冷了,停下吧——你叫什么名字?”华栖闻言一怔,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皙的手,将指指腹有一条浅红色的划痕。
—
一盏茶功夫前,二人在宫道上望着纤云远去的背影。
“这浣衣局倒是热闹。”侍女立于一旁,撑着纸伞。
“洛玉,随本宫进去看看。”宸贵妃双手抚着怀中的暖炉。
方行进几里,远远瞧见一个瘦骨伶仃的宫女,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离的近些,便看见那双被摧残得破碎不堪的手,宸贵妃将暖炉递给洛玉,取下护甲,不慎被划了一道。
她并未在意,缓缓向眼前人伸出手。
—
“奴婢贱名恐污了尊耳。承蒙主子垂怜,此等腌臜之地唯恐……脏了您的手。”华栖将手放于衣衫两侧以拭水,末了双手紧握成拳,欲强撑着起来,奈何西肢僵劲不能动。
宸贵妃取下身上大氅披在她背上,继而将她扶起,柔声道:“不曾。”
洛玉也是明理之人,提起手里的暖炉给她取暖,眉开眼笑道:“小娘子你且受着吧,宸贵妃娘娘可是大善之主儿。”
“你可愿跟着本宫,远离这是非之地?”
“华栖愿侍奉娘娘,娘娘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她欲屈膝行稽首礼,却被主子拦下,换得一句“华栖,我们回家。”
“华栖,我们回家。”
“华栖,我们回家。”
她有些恍惚,像是倒影在水中,影影绰绰,不甚分明。
蓦降绵绵细雨,水面泛起层层碧潋,两汪盈盈秋水。
一温婉,一热切。
(Ps:盈盈秋水比喻女子饱含感情。)
—
“娘娘,其实奴婢乃上官家的庶女上官非,即皇后的妹妹。”
“怎么了嘛?”
“娘娘您…不介意吗?”
“无妨。
但恨毋能安你于往昔,
但悦仍能彫你于今朝。”
—
“华栖,你知晓你名的含义么?”
“知晓,‘非’即‘什么也不是’。”
“大谬不然。非,违也——违何?违世、违俗。”
—
亓官昀在记事簿上款款写下:
【常山,色黄,干燥根入药。
味苦、辛、性寒。
功效,涌吐痰涎,截疟也。
焚心与凛魄相生相克。
......】
每逢毒、药,他将会一一记下所知晓的一切。
—
“鸢儿,何时如此急迫?”
纪鸢匆匆瞥一眼宸贵妃身后的宫女,轻戳宸贵妃的小臂。
薛漾心领神会,嘴角的笑荡漾开,俯身离她更近了些。
纪鸢见势低语道:“姨娘,我觉得华栖姑姑是皇后娘娘的妹妹。您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本宫本就知晓,她亦早己坦明身份”薛漾但觉耳畔温热不禁笑出声来,又回眸看看华栖,继而点着鸢儿的额间,“本宫将华栖视作妹妹呢,你这孩子。”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