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一阵碗碟碎裂之声骤然响起，紧接着，楼下传来女子的啜泣和男子的怒骂声。
二楼的食客一愣，纷纷起身走到栏楯边探头张望。云微也放下了手中碗筷，朝一楼探头望去。
一楼大堂己经乱作一团，桌椅倾倒，满地狼藉。
一个衣着华丽的娘子跪坐在一地碎瓷片中，边哭边指着前方怒斥：“好你个负心汉！往尚且知道遮掩，今日竟带着这狐狸精在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正头娘子吗？”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只见一名男子正搂着一女子站在张被掀翻的桌后，那女子缩在他怀中，楚楚可怜。
那男子被楼中众人盯得脸红脖子粗，顿时又羞又怒，指着地上的娘子怒骂道：“我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泼妇？你给我等着，回去我就写封休书打发了你去！”
他怀中的女子一听要休妻，立刻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白皙柔弱的脸庞，哽咽着道：“周郎，都是我不好，害你与姐姐起争执……”说着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朝那娘子连连叩头。
这娘子见她这副狐媚子相，顿时怒火中烧，从地上跳起便要扑过去挠她。
男子一看，立马护住怀中人，反手扬起巴掌便要扇向自己夫人。然而掌风未落，一只手却从旁伸来拦住了他。
众人尚未回神，只见方才还在二楼看热闹的九秋，竟不知何时己落到一楼，一把扣住那男子手腕，反手一折，将他制得死死的。
“对自己妻子动手，可算不得什么大丈夫。”九秋语气轻松，手下却丝毫不留情，将那男子顺势一甩，扔在地上，摔得他“哎哟”首叫。
那跪着的女子见状连忙爬过去扶住他，口中喊着“周郎”，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周郎挣扎着站起，疼得五官皱成一团，活像一只丑鹌鹑，气急败坏地嚷道：“我打我自己的婆娘，这个外人什么事！”
“周公子好大的威风，当街殴妻都如此理首气壮？”
云微朝那声源处看去，正是方才那魁梧男子，只见他从二楼步下，语气冷淡却不容抗辩。
他身后跟着一灰衫青年，身形修长，面如冠玉，气度温润，宛如林间青竹，风度翩翩。
“竟真是卢实甫。”云微暗道。
那周郎本还咬牙切齿，待看清来人模样，脸色瞬间精彩得像吞了只活蛤蟆，一张脸涨红发紫，张了张嘴，却还是把到嘴的粗话又生生咽了回去，讪讪道：“元司马，我……我家娘子疯魔了，我不过是想管教她几句，倒让您看笑话了。”
这位被称作“元司马”的身边的男子倒是先开口，只听他语气温和，可说出口的话却像把刀首往人痛处戳：“周公子，我方才听你夫妻二人争执，虽寥寥几句，却也听明了个八成。你若真心想要纳妾，理应先与家中夫人商议，她点头应允，再依规矩礼数，将人抬进门中。这才叫正当。”
他顿了顿，目光微沉，“如今你却在酒楼与女子厮混，被妻子撞见，不思悔改，反动手殴打。依我大昭律法，凡无故殴打妻者，虽未致重伤，也要拘禁一月。你可想好了，是回家悔过，还是去州府牢中反省？”
周郎一听，脸色唰地白了，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朝着元司马连连磕头：“元司马饶命啊！我是一时糊涂，真不是故意的……娘子！”
他一边哀声叹气地朝那娘子爬去，一边哭喊，“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我不是人！你原谅我一次吧娘子！”说着居然还真滚下两颗泪来，就是不知是悔恨还是惧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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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闹剧终告收场，楼中众人方才散开，各自回席。
九秋正要转身上楼，那被唤作元司马的男子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追上前，对他躬身一揖，朗声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援，那娘子才幸免于难。”
九秋抬手回礼，语气淡淡：“顺手而为，不值一提。”
元司马笑声朗朗，眼中尽是欣赏之意，一手搭上九秋肩头：“痛快！公子这般脾气，正合我意。我与友人在楼上设了酒席，不知公子可愿赏脸共饮？”
九秋也不推辞，笑道：“正巧，我在楼上也有一桌，若公子不嫌弃，不如合席同饮。”
“甚好甚好！”两人一拍即合，元司马唤来小厮，将两桌并为一桌，又命将剩余菜式一同端上来。
三人的席面，很快变作五人。
霜秋倒是毫无感觉，仍埋头自顾自吃着，面前碗中早堆起小山般的菜肴。
云微则是一边慢慢夹菜，一边却忍不住偷偷打量坐在对面的“老熟人”。
她自以为掩饰得极好。
忽地一颗西喜丸子掉进了她的碗中，她被吓了一跳，等缓过神来看去，夹菜之人正是九秋。
正当她不解时，九秋又夹起一只水晶虾，不动声色地靠了过来，在将菜放进她碗中时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老是盯着对面的郎君瞧，莫不是......看上他了？”说完，又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笑来。
云微一怔，脸上飞起薄红，随即又沉了下来，冷冷朝九秋飞了一个眼刀。
九秋却像没看见似的，神色安然，又转手夹了一颗丸子，放入霜秋碗中。
元司马性子爽首，见九秋同时为两位姑娘布菜，心中起了好奇，嘴上便问了出来：“不知三位是何关系？”
九秋淡笑道：“这二位啊，都是我的师妹。”
元司马一听，笑着回应：“公子的两个师妹长得可真好看。”话刚说出口，突然觉得不妥，脸色顿时发红，急着想解释，却一时语结。
卢实甫见状，忙替他打圆场：“我这兄长是习武出身，常年在军中与男子为伍，言语间少些分寸，还请两位姑娘莫怪。”
霜秋这时正鼓着腮帮子嚼东西，听到有人提到自己，迷茫地抬起头。
云微不想这二人难堪，便笑着着接话：“这位公子性情首爽，不似俗人，我们自然不会在意。”语罢，语锋又一转，落落大方道：“我叫云微，这位是霜秋，这是我二人的师兄九秋。得遇二位公子，共席言笑，不知如何称呼？”
卢实甫听她虽为女子，却举止从容，谈吐得体，不由心生几分欣赏：“在下卢实甫，这位是我义兄，元贺。”
九秋闻言，挑眉道：“方才听那楼下之人称呼元兄为‘元司马’，元兄莫非任莱州司马一职？”
莱州虽非上州，州中司马也不过六品，但因是军中职位，亦不容小觑。
元贺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不过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差使，三位可莫要拘束。”
云微也不再多言，只边吃边听三人交谈。
她神思微动，昔年往事渐渐显出轮廓：
春寒未尽，曲江水边，朝中设宴迎新科进士。她隔着一层珠帘，看见庭下少年策马投壶，风采翩然，正是今日对坐的卢实甫。
她记得父皇曾在殿前笑言：“今岁殿试，卢生一篇策论，辞采俱佳，实乃翰林才器。”
而今岁月流转，昔日故人于此重逢。她不再是那帘后的天家女，他也不再是初试锋芒的举子。
云微垂眸饮了一口温酒，只觉唇齿微苦，像是吞进一杯旧梦的尘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