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万科的药铺门板被朝阳公主的指节叩得嗡嗡作响。
"杨掌柜——"朝阳公主倚着门框,指尖捻着一枚棋子大小的玉扣,笑吟吟道,"今日若再拿‘陆大人公务繁忙’搪塞本宫,本宫就烧了你这一屋子的暹罗香。"
杨万科眼皮都没抬,手中的药碾碾过一味苦参,碾槽里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公主殿下,草民只是个卖药的,实在不知陆大人的去向。"
朝阳公主轻哼一声,指尖一弹,那枚玉扣"叮"的一声落在杨万科的药案上。
"认得这个吗?"
杨万科低头一看,瞳孔微缩——那是玄镜司暗卫的贴身信物,玉扣内侧刻着极小的"云"字。
"……"
"三日前,刑部密档室被人翻过。"朝阳公主慢悠悠道,"丢了一份建元六年的乳母案卷宗,而当晚,有人看见陆昭明连夜出了京城。"
杨万科沉默片刻,终于叹了口气:"江南。"
杨万科话音刚落,窗外忽然卷起一阵狂风,将檐角铜铃刮得叮当乱响。朝阳公主指尖的玉扣在药案上泛着冷光,她盯着杨万科骤然紧绷的下颌线,忽然笑了:"杨掌柜倒是舍得,为了个暗卫的信物,肯松口说‘江南’二字。"
药碾子碾过苦参的声响戛然而止。杨万科将碾好的药粉倒入牛皮纸包,指腹沾了些青绿色的药汁:"公主可知,建元六年的乳母案,为何连刑部密档都要锁三重铜锁?"
"本宫只知道,当年先皇后暴毙,乳母王氏跟着投了太液池,案卷里记着她是畏罪自尽。"朝阳公主的指尖划过玉扣上的云纹,"可王氏是先皇后的奶娘,忠心耿耿三十年,怎会突然偷换皇子的安胎药?"
药案上的烛火突然晃了晃。杨万科从抽屉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发黑的糕点:"这是王氏投湖前,托人带给乡下侄女的桂花糕。草民当年验过,糕里掺了‘牵机引’——那是玄镜司独有的慢性毒药,中者会在七日内渐渐筋骨酥软,状似中风。"
"玄镜司?"朝阳公主猛地抬眼,"陆昭明是玄镜司指挥使,他去江南......"
"公主可知王氏的侄女嫁去了哪里?"杨万科将油纸包推过去,糕点碎屑落在案上,"苏州府,沈记绣庄。而三日前偷走案卷的人,用的是玄镜司‘风’字门的开锁手法——陆昭明当年带出来的暗卫,如今只剩‘云风雷电’西人。"
雨声突然淅淅沥沥落下来。朝阳公主望着窗外被打湿的芭蕉叶,忽然想起三日前宫宴上,陆昭明替她挡下那杯毒酒时,袖口闪过的银色暗纹。那是玄镜司指挥使才有的麒麟绣,可他当晚却连夜离京,连告假的牌子都没递。
"杨掌柜既然知道这么多,为何不早说?"她捏起那块发黑的糕点,指尖冰凉。
杨万科推开后窗,雨丝卷着药香飘进来:"因为草民知道,公主心里早有答案。陆昭明去江南,是为了找当年替王氏顶罪的真凶——而那个人,很可能就藏在沈家绣庄。"
话音未落,屋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朝阳公主拔剑出鞘,剑锋刚划破窗纸,就见一道黑影裹挟着风雨扑进药铺,手中短刃首刺杨万科后心。
"小心!"她手腕翻转,剑身磕在短刃上爆出火花。黑影闷哼一声,抽身退到墙角,兜帽滑落处露出半张带疤的脸——正是玄镜司"雷"字门的暗卫。
"雷七,你敢叛逃?"朝阳公主剑尖首指他腰间的玄镜司腰牌,那牌子边缘己被磨得发亮。
雷七咧嘴一笑,疤痕扭曲如蜈蚣:"公主殿下,当年先皇后死得不明不白,陆昭明查了十年,查到最后却发现......"他突然咳出一口血,瞳孔骤然涣散,"咳......沈家的绣绷上,有......有龙......"
短刃"哐当"落地,雷七倒在药柜旁,胸口插着支淬毒的细针。朝阳公主蹲下身去探他鼻息,指尖却触到他怀里硬物——是半幅绣样,上面用金线绣着残缺的龙爪,绣线尾部系着枚紫檀木牌,上面刻着个"沈"字。
"他中了‘见血封喉’。"杨万科捡起细针,针尾缠着截青色丝线,"这是江南沈家的独门暗器。看来陆昭明在苏州遇上麻烦了。"
雨声越来越大,敲得门板咚咚作响。朝阳公主将绣样摊在药案上,龙爪的位置恰好对着苏州府地图上的"寒山寺"。她忽然想起陆昭明曾说过,当年王氏的侄女最爱去寒山寺抄经,而沈记绣庄的后院,就紧挨着寺院的西墙。
"备马。"她将玉扣系回腰间,剑柄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本宫倒要看看,这沈家绣庄里,到底藏着哪条漏网之鱼。"
杨万科从柜底拖出个药箱,里面除了金疮药,还压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公主可知,建元六年的乳母案,案卷里少了一页?"他用布擦着剑身,铁锈簌簌落在地上,"那页记着王氏死前最后见的人——是个自称‘沈先生’的绣匠,手里拿着先皇后亲绣的鸳鸯帕。"
鸳鸯帕......朝阳公主猛地想起,去年陆昭明生辰时,她曾在他书房见过半幅残帕,上面的鸳鸯绣得歪歪扭扭,正是先皇后初学刺绣时的手艺。
"杨掌柜,你到底是谁?"她盯着那柄长剑,剑柄上的麒麟纹与陆昭明袖口的暗纹如出一辙。
杨万科将长剑插入药箱,嘴角勾起抹苦笑:"草民不过是个断了腿的老暗卫,当年替陆昭明挡过箭,如今在这药铺守着些旧账罢了。"他推开药铺后门,雨幕中停着辆青布马车,"公主若信得过,就带上这箱药——江南水泽多瘴气,比刀剑更伤人。"
车轮碾过积水的青石板,发出吱呀声响。朝阳公主掀开窗帘,见杨万科站在药铺门口,手里捏着那枚刻着"云"字的玉扣,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极了十年前宫墙上那道守夜的孤影。
马车驶入雨幕深处,寒山寺的钟声遥遥传来。朝阳公主摸着绣样上的龙爪金线,忽然想起陆昭明曾说,玄镜司的暗卫都有个规矩:若任务失败,就用本命玉扣刻下线索。而这枚"云"字玉扣的内侧,除了云纹,似乎还刻着极浅的一道刀痕,像个未写完的"沈"字。
"驾!"车夫甩响马鞭,惊起路边水洼里的几只青蛙。朝阳公主握紧腰间佩剑,剑柄上的红宝石在雨夜中闪着血光——沈记绣庄,陆昭明,还有建元六年的那页残卷,这场藏了十年的迷局,该在江南的烟雨中,见个分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