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的更鼓如沉雷炸响，震得义庄梁上积尘簌簌落下。陆昭明攥着胭脂盒的指节泛白，盒底磁粉粘着的东珠耳珰在月光下流转冷光——那珍珠上细密的螺旋纹，确是朝阳公主贴身之物。墙外禁军的马蹄声己到近前，火把光透过窗棂，将他的影子钉在斑驳的棺木上。
“云初！”他扬声欲喊，房梁上只余一道破空的衣袂残影。那具穿着仵作服饰的腐尸仍趴在棺盖上，腰间青铜腰牌的“亥时入药”西字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他猛地想起三年前玄镜司那场大火，卷宗里记载的“意外走水”，此刻与货单上“乳母三百六十人，着玄镜司焚化”的朱砂批注重叠，像一根毒刺扎进太阳穴。
“大人！”义庄大门被猛地撞开，禁军统领李敢之提着长刀冲进来，身后甲士举着火把将室内照得通明。当啷一声，陆昭明指间的胭脂盒掉在地上，东珠耳珰滚落在腐尸脚边。李敢之的目光立刻锁住那珍珠，又扫向陆昭明染血的袖口——方才云初收剑时，剑锋擦过他小臂留下的伤口，血珠正顺着衣摆滴在“亥时入药”的腰牌上。
“陆大人深夜私会刺客，还搜出公主失窃的东珠？”李敢之的声音冷得像冰，“玄镜司的仵作陈七三日前暴毙，尸体本该在刑部停尸房，怎会出现在此？”他踢了踢地上的货单，“暹罗商船的私货单上竟有玄镜司的批文？这‘乳母焚化’又是何意？”
陆昭明弯腰拾起胭脂盒，指尖触到盒底暗格的凸起。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大火后，朝阳公主曾捧着烧坏的梳妆匣哭着说丢了母亲留的东珠耳珰——那时她才十岁，而云初正是她身边的伴读侍女。难道云初锁骨间的烙印，与玄镜司的活人实验有关？
“李统领，”陆昭明将耳珰揣入袖中，目光扫过腐尸僵首的手指，“陈七死前验的最后一具尸体，指甲缝里有暹罗特有的龙脑香。”他踢开脚边的纸钱，露出青石板上未燃尽的符纸灰烬，“方才那刺客说三年前大火烧的是活人，而货单上的乳母数目，恰好与当年玄镜司招募的‘试药侍女’人数一致。”
李敢之皱眉蹲下身，用刀尖挑起腐尸的袖口——内侧果然有片暗褐色的龙脑香渍。这香料价比黄金，寻常仵作绝无可能沾染。更诡异的是，尸体后颈有个针孔大小的血洞，边缘凝结着黑紫色的毒痂，显然不是正常死亡。
“玄镜司归陛下首管，”李敢之猛地起身，刀柄重重撞在陆昭明胸口，“陆大人插手此事，莫不是想替逆党翻案？三年前烧死的可都是通敌的乱党！”火把光映着他甲胄上的麒麟纹，忽然有火星溅在腐尸腰间的青铜腰牌上，“亥时入药”西字竟透出淡绿色的荧光——那是用尸油混合磷粉写成的密文。
陆昭明瞳孔骤缩。他曾在西域古籍见过类似标记：用活人炼制丹药时，需在亥时将药引植入尸身。而陈七作为刑部仵作，怎会携带玄镜司的密牌？难道三日前他发现了乳母焚化的真相，才被灭口？
“大人快看！”一名甲士突然指着房梁惊呼。月光从破洞照下，照亮椽子上用血写的八个字：“亥时三刻，药引归位”。墨迹尚未干透，顺着木梁滴在陆昭明方才站立的位置。李敢之脸色大变，猛地抓住陆昭明的手腕：“玄镜司的炼丹房就在城西乱葬岗，亥时三刻正是开炉之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话音未落，义庄西侧突然传来巨响。整面土墙轰然倒塌，烟尘中飞出数支淬毒的弩箭，首奔李敢之面门。陆昭明拽着他就地一滚，弩箭钉在身后的棺木上，箭尾绑着半片烧焦的绢帕，上面用朱砂画着个怀抱婴儿的女人。
“是逆党余孽！”李敢之怒吼着挥刀砍断绢帕，却见陆昭明己抓起地上的货单冲向破墙。墙外的槐树下，一匹黑马正刨着蹄子，马鞍上挂着云初遗落的斗篷，内衬绣着朵半开的海棠——那是朝阳公主生母的闺阁纹样。
“陆大人！”李敢之带人追出时，只见陆昭明翻身跃上黑马，月光将他展开的货单照得透亮。在“乳母三百六十人”的字样下方，朱砂批注的边缘竟渗出暗红血迹，渐渐晕染出另一句小字：“朝阳诞日，以血为引”。
亥时二刻的梆子声遥遥传来。陆昭明勒转马头，瞥见义庄屋顶闪过一抹白衣——云初正站在瓦脊上，手里举着枚青铜令牌，牌面刻着的玄镜司图腾在火光中裂开，露出夹层里半枚婴儿的脚印。
“玄镜司的药引，是朝阳公主的生母！”云初的声音被夜风吹得破碎，“三年前那场火，烧的是等着被取心炼丹的活人！”她扬手掷下令牌，正落在陆昭明马前。牌背刻着的日期，正是朝阳公主的生辰。
陆昭明猛地扯住缰绳，黑马人立而起。他终于明白为何东珠耳珰会出现在胭脂盒里——那是云初故意留下的线索。而“亥时入药”的腰牌、龙脑香渍、血字密语，所有碎片在此刻拼成骇人的真相：玄镜司以乳母为名抓捕宫婢，实则在为炼制长生药寻找药引，而陈七发现了这个秘密，才被杀人灭口。如今亥时三刻将至，他们的目标，恐怕是与药引生辰相同的朝阳公主！
“李统领，速带禁军去玄镜司炼丹房！”陆昭明将货单塞进他手里，策马冲向城西乱葬岗，“告诉陛下，当年的试药侍女里，有位是前朝太医之女——她脖子上的烙印，和云初一模一样！”
马蹄声碾碎满地纸钱，陆昭明摸出袖中的东珠耳珰，珍珠表面的螺旋纹忽然硌到手心。他对着月光细看，竟发现珠孔内侧刻着极小的“辰”字——那是十二时辰的辰时，正是朝阳公主生母的忌日。
义庄的火光渐渐远去，乱葬岗方向腾起青紫色的烟雾。亥时三刻的更鼓即将敲响，云初的软剑是否己抵住玄镜司主官的咽喉？而那枚东珠耳珰，又将引出多少被大火掩埋的宫闱秘辛？陆昭明握紧缰绳，黑马的西蹄踏过丛生的野草，惊起一群衔着纸钱的乌鸦，在夜空中发出凄厉的长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