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明的靴底碾过冷却的铁渣，发出细碎的哀鸣。他弯腰拾起青铜匣，指尖抚过"漕运永昌"的刻痕——那字迹的起笔走势，竟与二十年前自己撰写的刑部案牍如出一辙。
残破的主舰甲板上，李朝阳的玄铁剑插在熔化的罗盘中央。剑身映出西南海域的星图，三颗连珠的陨铁钉在"天璇"位，正是户部尚书别院的坐标。云初的金丝软甲残片散落其间，每片甲叶都刻着哺乳妇人的生辰。
"陆大人可知这铁渣的妙用？"刑部仵作陈七突然从船舱阴影走出，手中的磁石吸起满地铁屑，"混入暹罗香粉，便是最好的追踪剂。"他摊开掌心，铁屑在磁场中排列成禁军布防图。
陆昭明突然挥剑劈开甲板夹层，沸腾的桐油倾泻而出。他蘸油在铁渣上书写，灼热的字迹显形："亥时入药，实为漕运暗闸开启的时辰。"油灯凑近时，铁屑突然腾空而起，在舱室顶部拼出整条暗河航道图。
**暴雨再临**，李朝阳踹开锈死的货舱门。三百口樟木箱整齐码放，箱面火漆印遇水显出血手印——正是二十年前失踪的乳母们画押。云初的软剑残柄插在首箱锁孔，剑穗的孔雀石坠子裂开，露出微型海防图。
"好个偷天换日。"李朝阳用剑尖挑起箱内襁褓，丝绸间缠着精铁打造的婴儿长命锁，"用漕运船队送葬仪，谁敢查皇子的陪葬品？"锁芯弹出的瞬间，三百箱同时爆开，飞溅的不是金玉，而是玄镜司尘封二十年的验尸录。
陆昭明在暴雨中展开残卷，朱砂批注在雨中显出血路："建元六年霜降，三十八具焦尸舌底藏有铁砂。"他猛然撕开验尸录封皮，夹层的油纸记载着更恐怖的真相——当年玄镜司验的根本不是尸体，而是活体熔铸的"人铁"！
"这才是乳母案的核心。"云初的声音从桅杆顶端传来。她背部的玄镜司刺青被雨水冲刷得猩红夺目，"三百六十名乳母，每人哺育七日，乳汁含铁量便可熔炼一柄暹罗弯刀。"
李朝阳的剑锋突然转向陆昭明："陆侍郎三年前签发的那批暹罗香料..."
"是中和铁腥味的药引。"陆昭明从怀中掏出真正的刑部批文，火漆印下压着片带血的乳晕拓印，"当年我亲手将批文夹在婴儿襁褓里，却被换成了私盐契约。"
**惊雷劈断主桅**，燃烧的帆布坠入海中。云初跃入火海前抛来半枚虎符，与陆昭明手中的残片相撞时，迸发的火星点燃了最后箱桐油。
火光中，三百艘战船的残骸排列成北斗七星。李朝阳的剑尖挑起漂来的户部令牌，令牌暗层掉出的不是花押，而是陆昭明嫡子的生辰帖——"建元六年霜降，亥时三刻"。
五更梆子响彻海岸时，陆昭明站在刑部新铸的鸣冤鼓前。他挥锤的力度震落鼓面积灰，露出底层密密麻麻的针孔——这些孔洞在阳光下投射出的，正是完整的暹罗海防图与乳母名录。
"结案吧。"贤王将玄铁剑收入鞘中，剑鞘纹路与海图等高线完美契合，"明日早朝，该让真正的'乳母'上殿了。"
残阳如血时，一匹瘦马踏着潮汐离去。马鞍暗袋里的青铜匣微微发烫，匣中胎发铭牌下的新墨未干："陆氏血脉，方启永昌。" 海浪吞没了最后的蹄音，而京城的更漏，才刚刚开始新的轮回。
京城的秋雨缠绵了七日，杨万科的药铺门板终是没抗住朝阳公主的叩击。第八日清晨，当那柄嵌着东珠的湘妃竹伞第三次戳穿窗纸时，他望着滴水的伞尖苦笑——伞骨上系着的银铃铛，与云初当年拆御书房机关时用的风铃，是同一批内府监造的货色。
"杨掌柜今日饮的什么茶？"朝阳公主拎着湿漉漉的裙裾跨过门槛，鬓间金步摇精准地勾住药柜第三格抽屉，"前日说是云雾，昨日称是毛尖，今日莫要告诉本宫是雨水沏的烂树叶子。"
杨万科盯着她腕间晃动的翡翠镯，那抹水头极足的翠色里，分明映着对面绸缎庄二楼的黑衣探子。他慢悠悠碾着药杵："公主若肯用那支龙凤呈祥簪来换，草民便拿陆家祖传的醒神散说事。"
药碾突然发出金石相击之音。朝阳公主的绣鞋尖踢开暗格，露出半截染血的绷带——正是陆昭明惯用的金疮药绑法。她指尖刚触到绷带边缘，二楼突然坠下个竹编药篓，晒干的曼陀罗花倾泻而出，迷蒙的粉尘里，杨万科的声音忽远忽近："未时三刻，城南胭脂铺..."
胭脂铺的茉莉香粉呛得人鼻痒。朝阳公主捏着孔雀蓝瓷瓶，看掌柜娘子用银勺舀出绯色胭脂膏："这是暹罗新到的货，名唤'人面桃'。"膏体在宣纸上晕开时，隐约显出刑部密文的朱砂纹。
后堂布帘忽被剑风掀起，李朝阳的玄铁剑鞘压住瓷瓶："公主可知，这胭脂里的朱砂，是陆昭明亲手调的'鹤顶红'？"他剑尖挑破瓷瓶夹层，掉出的不是毒药，而是半片带牙印的奶糖——云初幼时最爱的西域贡品。
杨万科的药箱在此时撞开暗门。他肩头落着信鸽的绒羽，鸽哨还带着海风的咸腥："陆兄托我给公主带句话。"他展开的宣纸上，赫然是云初簪花小楷："西市胡姬酒肆，第三坛梨花白。"
酒坛泥封碎裂时，朝阳公主的护甲勾破了坛内衬纸。泛黄的海图裹着铁锈味铺展开，标注的红圈处正是陆昭明消失的暗河口。李朝阳突然浇了半坛酒在图面，酒渍显形的航线上，密密麻麻全是哺乳时辰的暗码。
"云初姐姐若在此..."朝阳公主的珍珠耳坠突然断裂，滚落的珠子撞开地砖机关。暗格里躺着把焦尾琴，第七弦上系着的，正是当年玄镜司大火中遗失的掌印金钥。
杨万科在琴腹摸到凸起的铭文时，整条西市突然响起禁军马蹄声。他抱起琴身撞开后窗，漫天秋雨里回头喊了句："告诉陆昭明，乳母名册在太医院..."尾音被一支鸣镝箭劈碎在青石板上。
次日五更，当朝阳公主的步辇停在太医院门前时，煎药房的铜炉正咕嘟着熟悉的暹罗香。陈七捧着药罐从阴影里转出，罐底粘着的，正是云初那枚裂了缝的鎏金匕首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