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车厂的卷帘门半开着,机油和铁锈的气味在潮湿空气里发酵。
林浅靠在升降机旁,看着顾沉舟蹲在那辆迈巴赫前检查底盘。他脱了西装外套,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蜿蜒的缝合线——昨天手术后又崩开的伤口,刚刚被她用便利店买的急救包草草处理过。
"右转向灯线路老化。"顾沉舟的声音从车底闷闷地传来,"刹车片也该换了。"
林浅轻哼一声:"顾总什么时候兼职汽修工了?"
"大学时在修车厂打过工。"他滑出车底,脸上蹭了道黑印,"攒钱买第一台显微镜。"
这个从未提及的往事让林浅微微怔住。在她的认知里,顾沉舟的人生应该是由顶级实验室和贵族学校组成的,而不是油腻的修车厂地板上。
扳手掉在地上的脆响拉回她的思绪。顾沉舟弯腰去捡,后腰的衬衫随之绷紧,隐约透出里面渗血的绷带轮廓。林浅别开眼,从工具箱里翻出绝缘胶带扔过去。
"别死在我车上。"
顾沉舟接住胶带,嘴角扬起一个让她火大的弧度:"心疼我?"
"怕你弄脏内饰。"
修车厂的收音机滋滋响着,午夜点歌节目正放着某首烂俗情歌。林浅盯着顾沉舟灵巧的手指剥开电线胶皮,忽然想起他在手术台上缝合血管的样子——同样的专注,同样的游刃有余。
"为什么是修车厂?"她终究没忍住。
顾沉舟的动作顿了一下:"母亲去世后,顾家断了我的生活费。"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林浅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十八岁的顾沉舟,在失去母亲的同时也失去了家族庇护,只能靠双手在油腻的车间里挣取梦想。
"显微镜买了么?"
"买了。"他低头缠绕电线,"后来被顾怀远砸了。"
雨声忽然变得很大。林浅想起父亲实验室里那台被查封的显微镜,玻璃载物台上还留着她五岁时贴的星星贴纸。两个被剥夺梦想的人,此刻在弥漫着汽油味的修车间里,默契地沉默着。
"修好了。"顾沉舟突然起身,沾满机油的手在衬衫上擦了擦,"试试?"
林浅按下转向灯开关,右跳灯果然恢复正常。橘黄的光在雨幕中规律闪烁,映在顾沉舟脸上,将他睫毛投下的阴影染成暖色。
"技术不错。"她勉强承认。
"我还有很多不错的技术。"他俯身撑在车窗框上,潮湿的雪松气息笼罩下来,"比如..."
林浅首接踩下油门。迈巴赫猛地窜出去,顾沉舟踉跄着站稳,却在后视镜里冲她露出胜券在握的笑——这个疯子早就拆了她的刹车片,车子开出不到十米就缓缓停在了路边。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他撑着伞走过来,雨滴在伞面炸开成无数小水花,"关于你没收下的戒指。"
林浅握紧方向盘。雨水模糊了车窗,将外面的世界扭曲成模糊的色块,只有顾沉舟的身影清晰如刀刻。
"我要的不是戒指或者婚姻登记。"她终于开口,"是你停止替我做决定。"
顾沉舟的表情罕见地凝固了。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脚边溅起小小的水花。
"从基因银行到Neuro-7,你总是擅自安排好一切。"林浅盯着雨刷器划出的弧线,"连求婚都要设计成医疗救援行动——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不需要这种保护?"
伞面突然低垂下来,挡住了路灯光线。顾沉舟弯腰探进车窗,带着雨水的唇重重压上她的。这个吻毫无技巧可言,只有近乎笨拙的急切,像是要用最原始的方式确认她的存在。
"我知道你不需要保护。"分离时他的呼吸灼热,"是我需要你。"
林浅的指尖陷进方向盘真皮包裹里。顾沉舟的额头抵着她的,睫毛上的水珠滴在她脸颊,冰凉又滚烫。
"每次你陷入危险,我都能感觉到这里..."他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心跳像困兽般撞击着掌心,"疼得像是GH-18在溶解我的内脏。"
雨声忽然远去。林浅想起自己后颈的芯片,想起那些共享的痛觉,想起顾沉舟每次受伤都刻意避开她的感应范围——这个看似掌控一切的男人,原来早就把最脆弱的软肋交到了她手里。
"重新来。"她突然说。
顾沉舟怔住:"什么?"
"求婚。"林浅推开他,从手套箱取出那枚变形了的戒指盒,"找个像样的场合,说点人话。"
迈巴赫的引擎突然发出轰鸣——顾沉舟不知何时修好了刹车片。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在戒指盒上,冲散了上面的血迹和机油。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家密码了吗?"他笑着问,"我保证这次不提前安排任何'惊喜'。"
林浅挂上倒挡:"看你表现。"
修车厂的霓虹灯在后视镜里渐渐模糊,与雨水交融成一片迷离的光晕。顾沉舟的手覆在她换挡的手背上,温度透过皮肤传递,像某种无声的誓言。
这一夜还很长,足够修补一辆车,也足够修补两颗伤痕累累却依然固执靠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