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浅从混沌中睁开眼睛时，最先感受到的是指尖的温度。
有人正握着她的手，指腹轻轻着她虎口处的薄茧。那触感太过熟悉，不需要睁眼也知道是谁。但她还是静静躺了一会儿，让意识慢慢沉入清醒的边界。
——她记得太多本不该属于她的东西。
顾沉舟五岁时在实验室摔碎的第一支试管，十五岁深夜在父亲书房发现的GH-17伪造数据，二十岁生日那天独自在母亲墓前折断的玫瑰……这些记忆像潮水一样在她脑海中翻涌，清晰得仿佛亲身经历。
GH-18的副作用远比想象的更复杂。
"醒了就别装睡。"顾沉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你眼球转动太快了。"
林浅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卧室里。落地窗外是连绵的雪山，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顾沉舟坐在床边，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新鲜的针孔。
"这是哪里？"她开口，却被自己声音的嘶哑吓了一跳。
"安全屋。"他松开她的手，递来一杯温水，"黎曼的人还在找我们。"
水杯温热，林浅低头啜饮时，余光瞥见床头柜上散落的药片和注射器。紫色的药剂残留在玻璃管壁上，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顾沉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神色未变："GH-18的稳定剂，能延缓记忆融合的速度。"
"延缓？"林浅放下水杯，"不是阻断？"
"从来就没有真正的阻断剂。"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影在光线中显得格外清晰，"那份文件是故意让你看到的。"
林浅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被单。她早该想到的——顾沉舟从来不会留下真正的破绽。那个保险柜，那份文件，甚至她"偷"来的针剂，都是他精心设计的陷阱。
——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地接受他的记忆。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问。
顾沉舟转过身，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淡金色的边。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保护你。"他走回床边，单膝跪地与她平视，"黎曼背后的人想要的从来不是GH-18，而是你大脑中的抗性基因图谱。"
他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太阳穴，那里的血管正在微微跳动："现在这份图谱和我的记忆混在一起，他们永远无法分离。"
林浅凝视着他的眼睛。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眸此刻盛满了复杂的情绪，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暗潮在平静之下涌动。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能如此清晰地读懂他的每一个眼神——因为那里面的情绪有一半本就来自她自己。
"你把自己的记忆变成了保险箱。"她轻声说，"用你的过去锁住了我的未来。"
顾沉舟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是个近乎温柔的表情："而你带着钥匙。"
窗外传来雪崩的轰鸣，遥远的白雾在山间升腾。林浅伸手触碰他的脸颊，指尖感受到的温度和记忆中十五岁的顾沉舟在雨夜奔跑时的体温重叠在一起。
这感觉很奇怪——她明明还是自己，却又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他记忆的载体。那些痛苦的、孤独的、不为人知的过往，现在成了两人共享的秘密。
"我记得你第一次做手术时手抖了。"她突然说。
顾沉舟的睫毛轻微地颤了一下。那是他二十二岁时的事，一台简单的阑尾切除，却因为患者突发大出血变成了生死时速。
"我也记得你第一次见我时就认出了我。"他低声回应，"在急诊科走廊，你盯着我的手套看了三秒钟。"
林浅的心脏猛地收缩。那段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当时确实注意到了他手套上的心电图涂鸦，因为那和她父亲的习惯一模一样。
"你早就知道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不是疑问句。
顾沉舟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心口。隔着一层衬衫，她能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更多。"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比如你现在在想，这些记忆到底是礼物还是枷锁。"
林浅屏住了呼吸。他说的没错，这正是她心中盘旋的疑问。拥有另一个人的记忆是什么感觉？是获得了双倍的人生，还是失去了完整的自我？
顾沉舟似乎看透了她的犹豫。他倾身向前，额头轻轻抵住她的："试着回忆你十岁生日那天。"
林浅闭上眼睛。画面立刻浮现——父亲送她的解剖图谱，厨房里烤焦的蛋糕，窗外下个不停的大雨……
"现在回忆我十岁生日。"
新的画面涌入：空荡荡的实验室，冰冷的培养皿，窗外同样下着大雨……
她猛地睁开眼，呼吸变得急促。那种感觉太奇妙了，就像同时活在两个平行时空，却又能清晰地区分每一段记忆的归属。
"它们不会混淆。"顾沉舟的声音带着某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就像图书馆里分类摆放的书，你知道每一本属于哪个书架。"
林浅望进他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他真正的用意。这不是单纯的保护，而是更深层次的联结——他们再也无法欺骗对方，因为所有的记忆都成了共同的财产。
"这很公平。"她最终说道，"毕竟你也继承了我的。"
顾沉舟笑了，那是个真正放松的笑容："尤其是你十二岁时偷偷解剖青蛙的那段。"
"顾沉舟！"
他大笑着躲开她砸来的枕头，阳光在两人之间流转。这一刻，雪山深处的安全屋仿佛与世隔绝，只剩下记忆与现实的交融，过去与现在的重叠。
林浅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再也不需要契约了。
那些共享的记忆，就是最牢固的纽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