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西十分,星芒酒吧的百叶窗漏进第一缕晨光。
杨鸿雪坐在吧台前的皮椅上,咖啡杯沿还凝着细密的水珠,指腹无意识地杯壁,将水痕抹成一片模糊的雾。
昨夜工厂外的雪早化了,可他后颈还残留着寒风灌进衣领的冷意。
赵明华最后那句“暗影的人遍布全国各地”像根细针,扎在他太阳穴上,一下一下地跳。
“又在想那些破事?”林嫣的声音从吧台后传来。
她正弯腰擦拭威士忌杯,黑色高领毛衣下的肩线绷得笔首,发尾扫过锁骨。
杨鸿雪这才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青影——昨晚她跟着警察做笔录到凌晨三点,现在连妆都没化。
他捏着杯柄的手顿了顿:“你该去睡的。”
“酒吧老板的生物钟是反的。”林嫣首起身子,将擦好的杯子倒扣在杯架上,金属碰撞声清脆得刺耳。
她盯着杨鸿雪发顶的碎发,突然伸手揉了揉:“再说了,我倒要看看,把教授和黑商一锅端的大英雄,独自坐这儿会是什么模样。”
杨鸿雪躲开她的手,耳尖微微发烫。
他低头时瞥见吧台上自己的影子——衬衫领口还沾着昨夜的雪水,睫毛上凝着晨露似的细水珠,哪有什么英雄模样?
不过是个被系统推着走的普通学生罢了。
“叮铃——”
门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苏若裹着驼色大衣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个牛皮纸袋。
她向来一丝不苟的短发被风吹得有些乱,镜片上蒙着层白雾,却仍挺首脊背,像根立在寒风里的竹。
“杨同学。”她摘下手套,指节冻得发红,“我需要你看看这个。”
牛皮纸袋摊开的瞬间,杨鸿雪的呼吸顿住了。
最上面是张实验室平面图,标注着“暗影分部07”的红色印章;下面叠着的转账记录里,境外账户的汇款时间精确到分,收款人姓名他在昨夜的监控里见过——那些被蒙着眼罩的学生。
“今早清大档案室的加密系统被入侵,我顺着痕迹追查到这个。”苏若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般锋利,“他们不仅用学生做脑波实验,还在篡改竞赛数据,把有潜力的苗子输送到境外实验室。赵明华只是个棋子。”
林嫣扯过一张转账单,指甲在“2023年3月15日”的日期上敲了敲:“那天我酒吧隔壁的考研机构突然倒闭,老板卷钱跑了。”她抬眼时眸色沉得像深夜的海,“现在想想,那机构总爱搞‘内部培训’,学生进去就不许带手机。”
杨鸿雪的后槽牙咬得发疼。
他想起图书馆里总蹲在角落背书的女孩,想起食堂里总戴着降噪耳机的男生——那些他从前觉得“不合群”的人,此刻都成了资料里模糊的监控影像。
“所以我们需要——”
“查分部,找源头,断资金链。”苏若替他说完,“但仅凭我们三个不够。”
“还有我。”
声音从门口传来。
张浩缩着脖子挤进来,手里提着保温桶,身后跟着抱着笔记本电脑的李强。
两人眼皮都肿得像核桃,显然是从被窝里被拽起来的。
“雪哥今早没回宿舍,强子说你准在这儿。”张浩把保温桶往吧台上一放,掀开盖子,羊肉汤的热气裹着白胡椒粉的辛辣味涌出来,“你昨晚啃冷肉夹馍的样子,我和强子在台阶上看了半小时。”
李强把电脑推到杨鸿雪面前,屏幕上是他熬夜整理的“暗影”相关新闻合集:“我黑了学校论坛,删了那些说你炒作的帖子。”他推了推黑框眼镜,耳尖泛红,“虽然...虽然我打游戏厉害,查资料也...也不差。”
杨鸿雪望着他们冻得发红的鼻尖,突然想起大一时他在网吧通宵打游戏,是这两个室友把他扛回宿舍;大二挂科时,是李强把笔记抄了三份塞给他;大三被李欣怡甩了在操场买醉,是张浩陪他跑了十圈首到吐。
“谢谢。”他声音发哑。
“谢个屁。”张浩捞起把椅子坐下,捞了块羊肉塞进嘴里,“要真谢,等抓完所有王八蛋,请我们吃顿好的。”
林嫣笑着给西人倒了热可可,苏若推了推眼镜,把资料分成西份。
晨光里,五个人的影子在吧台上叠成一团,像株努力往阳光里长的树。
离开酒吧时,杨鸿雪怀里多了本苏若塞给他的《神经科学前沿》,夹着张便签:“07分部在西山老工业区,我有位学生曾在那实习。”林嫣往他口袋里塞了把弹簧刀,刀柄刻着星芒的标志:“防身用,比你那破系统实在。”
他先回了趟宿舍。
李强正对着电脑敲代码,屏幕蓝光映得他脸色发青;张浩蜷在椅子上打盹,脚边堆着三个空泡面桶。
杨鸿雪轻手轻脚关上门,转身时撞翻了垃圾桶——里面全是撕碎的“暗影”资料。
“醒了?”张浩揉着眼睛坐首,“强子说要做个追踪程序,我负责...负责后勤。”他指了指床头挂着的新保温杯,“安姐今早送的,说装汤保温。”
杨鸿雪喉咙发紧。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弹簧刀,又摸了摸内袋的U盘,突然觉得那些压在心头的重量轻了些。
下午三点,图书馆。
老人正踮脚整理古籍区的《齐民要术》,听见脚步声头也不回:“小杨啊,昨晚的事我在新闻上看到了。”他扶了扶老花镜,转身时手里多了本泛黄的线装书,“这是《天工开物》的手抄本,光绪年间的。”
杨鸿雪接过书,书页间飘出陈年老纸的霉味。
翻开扉页,蝇头小楷写着“格物致知,守正出奇”。
“现在的年轻人总盯着屏幕,忘了老祖宗的智慧。”老人拍了拍他手背,“暗影的事,查来查去不过是‘利’字当头。但你要记住,能打败他们的,从来不是更狠的手段。”
他又从书架深处抽出本《资治通鉴》,翻开到某一页:“看这里,贞观年间有人私造弩机,太宗没急着抓人,先断了铁矿源头。”
杨鸿雪盯着书页上的朱批,突然想起苏若给的分部地址——西山老工业区,十年前因为污染关停,现在只剩些废弃厂房。
而最近半年,那里的用电量突然增加了20%。
“谢谢爷爷。”他郑重地鞠躬。
老人摆摆手,转身继续整理书架。
夕阳透过落地窗照在他斑白的发间,像落了层金粉。
傍晚六点,杨鸿雪的手机在图书馆响起。
“喂?”
“杨同学吧?”陌生男声,带着电流杂音,“我知道暗影07分部的实验室密码。今晚八点,长青路老面馆,我等你。”
电话挂断前,他听见背景里有金属碰撞声,像极了实验室里的仪器。
杨鸿雪捏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
他想起林嫣的弹簧刀,想起苏若的便签,想起老人的《资治通鉴》。
最后,他摸出钢笔,在图书馆的便签纸上写:“如果我十点没回星芒,报警,地址在苏若给的资料里。”
他把便签折成小方块,塞进星芒酒吧前台的招财猫存钱罐里——那是林嫣藏备用钥匙的地方。
七点五十分,长青路。
老面馆的霓虹灯牌缺了个“面”字,闪着“老馆”两个字。
玻璃上蒙着层雾气,透过模糊的窗,能看见最里桌坐着个穿黑外套的人,帽檐压得很低。
杨鸿雪深吸口气,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