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杨鸿雪在出租屋的单人床上翻了个身，床单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痕，昨夜的咖啡味还残留在齿间——林嫣递来的那杯热饮，此刻倒像块冰坨子压在胃里。
手机屏幕在床头柜上亮了又暗，苏若凌晨五点发来的陈院士联系方式还没点开，林嫣的行程方案附件安静躺在邮箱里，文件名是"左岸咖啡馆风险评估v3"。
七点十五分，他站在镜子前系围巾。
镜中人眼底泛着青，指节抵着下颌的动作和昨夜在酒吧时如出一辙。
围巾是林嫣上周硬塞给他的，藏青色羊毛，触感扎得脖子发痒。
他扯了扯围巾，转身抓起外套时，瞥见床头压着的李明的忏悔书——少年字迹歪斜，"手术费"三个字洇着墨痕，像块未愈的伤疤。
左岸咖啡馆的门铃在七点五十九分响起。
玻璃门内的冷气裹着焦苦的咖啡香涌出来，杨鸿雪的睫毛被寒气激得颤了颤。
他一眼就认出了靠窗的王涛：穿件洗得发白的灰毛衣，后背绷得笔首，指尖正绞着餐巾纸，碎纸片簌簌落在深褐色的木桌上。
"杨学长。"王涛抬头时喉结动了动，眼镜片后的眼睛泛着红，"我...我点了卡布奇诺，不知道你喝不喝甜的。"
杨鸿雪拉开椅子坐下，金属椅腿刮过地面的声响让王涛肩膀猛地一缩。
他没碰那杯咖啡，手肘撑在桌上，指节交叠成塔："说吧。"
王涛的手在桌下摸索，从帆布袋里抽出个牛皮纸袋。
袋口的封条被撕开过，边缘毛糙得像被狗咬过。"这是赵老师实验室的项目日志。"他的声音发颤，"上个月他让我伪造数据，说只是应付中期检查...可后来我发现，从三年前的省赛到去年的国际材料大会，所有获奖论文的原始数据都被改过。"
杨鸿雪的手指在牛皮纸袋上轻轻敲了敲，没急着翻开。"你为什么找我？"
"因为我爸。"王涛突然低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在工地摔断了腿，赵老师说能帮我申请医疗补助，条件是...帮他做假数据。
可上周我妈接到电话，说如果我再乱说话，我爸的后续治疗就断供。"他猛地抬头，眼镜滑到鼻尖，"昨天我偷听到赵老师和陈东说，等日内瓦的演讲一结束，就要处理掉所有纸质记录。
学长，我真的怕了。"
牛皮纸袋里的纸张窸窣作响。
杨鸿雪抽出最上面的几页，打印日期从2020年3月到2023年9月，每页右下角都有赵明华的亲笔签名。
其中一页夹着张照片，泛黄的纸边角卷着，拍的是实验室的冰箱——冷冻柜里整整齐齐放着二十管试剂，标签上的"稳定性研究样本"几个字刺得他瞳孔微缩。
"这是2021年那次爆炸事故的残留样本。"王涛的声音突然低下去，"赵老师对外说是操作失误，其实是他为了赶进度，擅自修改了催化剂配比。
那天我值班，亲眼看见火苗从通风橱窜出来...后来学校赔了家属两百万，他却用事故报告申请到三百万的安全整改资金。"
咖啡杯在杨鸿雪手里晃了晃，褐色液体溅在牛皮纸袋上，晕开个深褐的圆斑。
他想起昨夜监听里张浩说的"五千万研发资金"，想起苏若提的"境外公司转账"，此刻所有碎片突然拼成了模糊的轮廓——赵明华不是在搞学术，是在拿实验室当洗钱的壳子。
"这些文件你备份了吗？"他问。
王涛点头，喉结又动了动："存在云盘里，密码是我爸的生日。
但...但赵老师有个私人服务器，所有原始数据都在那上面。
我试过黑进去，可防火墙太严了。"
八点二十分，杨鸿雪走出咖啡馆时，牛皮纸袋被他压在大衣里。
风卷着落叶掠过脚边，他摸出手机给林嫣发消息："带电脑来我家，紧急。"按下发送键的瞬间，他瞥见王涛还站在玻璃门后，正对着他的背影拼命挥手——那动作像溺水的人在抓最后一根浮木。
出租屋的台灯在十点十七分被拧亮。
林嫣踩着细高跟推门进来时，发梢还沾着晨露，手里抱着台银色的MacBook；苏若紧随其后，白大褂口袋里插着两支钢笔，腋下夹着本《材料化学进展》。
三人围坐在小圆桌前，牛皮纸袋被林嫣用镊子小心翻开——她总说"物证要避免指纹污染"。
"2021年的事故报告。"苏若推了推眼镜，指尖划过照片里的冷冻柜，"当年我参与过事故调查，可校方说原始记录被烧毁了。"她突然顿住，"等等，这个实验室编号...是陈院士当年带的重点项目组！
赵明华读博时就在那组，后来陈院士发现他数据造假，差点取消他的学位。"
林嫣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屏幕蓝光映得她眉峰紧蹙："王涛的云盘我黑进去了，备份文件有三百多个G。
看这个转账记录——2022年11月，境外公司'星环科技'给明华实验室打了八百万，备注是'稳定性研究'；今年三月，'星环'又打了两千万，和你说的监听内容对上了。"
杨鸿雪的手机在这时震动。
他拿起来的手突然顿住——屏幕上显示着"未知号码"，短信内容只有一行字："小心你身边最信任的人。"
血往头顶涌的声音盖过了林嫣的说话声。
他盯着短信，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苏若的钢笔"啪"地掉在桌上，林嫣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住，两人的目光同时扫过来。
"怎么了？"林嫣问。
杨鸿雪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喉结动了动："垃圾短信。"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匿名短信像根细针，扎破了他和伙伴们之间那层看似坚固的信任膜。
昨夜监听里张浩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赵老师，晚宴席位加了三个..."三个，正好是他、林嫣、苏若。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被云遮住了。
林嫣合上电脑时，金属搭扣的声响让杨鸿雪猛地抬头。
她的耳环闪了闪，是枚银色的小锁，和上周在酒吧时戴的一样。
苏若弯腰捡钢笔，白大褂下摆扫过他的手背，凉意顺着皮肤爬进骨头里。
"明天我去联系陈院士。"苏若说，"他肯定知道赵明华当年被取消学位的具体原因。"
"我查'星环科技'的注册信息。"林嫣把牛皮纸袋收进随身包，"可能和境外洗钱团伙有关联。"
杨鸿雪望着她们起身，影子在地上交叠成模糊的一团。
他摸出手机，匿名短信还在屏幕上，像道渗血的伤口。
"学长？"林嫣在门口回头，"你没事吧？"
"没事。"他扯出个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明天...我召集大家开个会。"
窗外的云越积越厚，风卷着几片枯叶拍在玻璃上。
杨鸿雪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手指慢慢抚过手机屏幕上的匿名短信。
他不知道发信人是谁，不知道"最信任的人"指的是林嫣、苏若，还是...昨夜在监听里说话的张浩。
但他知道，天快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