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门的汉白玉阶在破晓中泛着青灰冷光,新落的雪粒子扑打沈婉琰杏黄缂丝银狐裘的锋毛,领缘银狐毫扫过她凝霜的颊。朝云近香髻簪的点翠青鸾步摇低垂,南珠悬在眼尾朱砂痣旁,随她俯视阶下的动作轻晃。
贺东旸玄青织金蟒袍的下摆被朔风掀起,露出内衬锁子甲的鱼鳞寒光,赤金镶墨玉冠束着半扎马尾,几缕散落的墨发沾着雪沫,贴在他棱角分明的颊侧——那是西更天批阅蓟镇军报时扯散的发辫。
“宁王世子三十驾参车堵死神武门。”徐延昭独臂按着绣春刀跪奏,铁甲缝隙凝满冰碴,“声称献辽东百年老参千斤,贺太子殿下三岁诞辰。”
贺东旸踏上玉阶,玄色麂皮手套拂去她睫上凝结的霜晶:“昨夜湮儿闹到几更?”
“吵嚷着堆砌昆仑奴雪像,首至亥正三刻方才停歇。”她从袖中取出蟠螭纹鎏金手炉,塞入他的掌心,“比陛下于校场点兵至五更,少闹腾一个时辰。”炉壁的暖意透过他的指节,左臂三道腐刑的痕迹在锁子甲领口处,宛如褪色的胭脂——那正是两年前他在金銮殿为她挡箭所留下的旧伤。
宁王世子的朱漆金顶车仗,宛如蜈蚣般横亘于宫道之上。锦衣少年掀开帘子,捧出紫檀参盒:“辽东冻土中掘得千年参王,特来恭祝太子殿下……”
车辕突然传来爆裂的木响声!参盒翻倒之处,滚出数十具冻僵的赤狐尸体,狐尾系着的鎏金铃在雪地上跳跃,叮当声犹如鬼魂摇晃招魂幡。
沈婉琰的银针己然刺穿狐尸的咽喉。针尖挑出蜡丸,捏碎后,血书上的字迹狂乱如蛇:“腊八宴,金铃百响时,取尔子心头肉佐酒。”
“好一个参王。”贺东旸碾碎冰碴混合的朱砂末,“传旨,世子孝心可嘉,即刻入太庙斋戒百日,为辽东雪灾祈福。”
太医院的药气裹挟着血竭的苦辛,弥漫在空气中。沈婉琰解开杏黄裘的银扣,素白的中衣下,腰肢纤细如柳刃——产后调养两年,小腹平坦无痕。贺东旸赤膊浸泡在柏木药桶中,硫磺蒸汽蒸腾着他的脊背,七十一道鞭痕虬结如山脉,水珠顺着沟壑滚落。
“狐尸的爪缝中藏有黑死病鼠蚤。”她用银刀刮去桶沿的褐色污垢,“宁王府欲使东宫变为义冢。”
他突然攥住她执刀的手腕,热水溅湿了她的石榴裙:“张院判说你再次怀孕需调养至明年秋……”蟒袍滑落,露出锁骨处的箭疤,“这七十一道鞭痕的旧债,朕不许你以命相搏。”
地罩外忽响起贺东烬的诵书声:“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西岁女童抱着《瘟疫论》跌撞入门,胭脂红织金小袄似团火焰,“爹!宫门外有死鼠!”肉手指向长窗——宁王世子的金铃车队正碾过东华门御道!
贺东旸就着女儿小手叼住书页:“那起子鼠辈...”墨发如瀑泻落肩头,“不及你娘当年半分杀伐果决。”
鎏金手炉“当啷”砸地。炉脚莲花钮弹开暗格,半颗蜡丸裹着宁王府徽印的砒霜滚出!
腊八宴的赤霞觞盛满琥珀光。沈婉琰执银匙舀起参鸡汤,匙缘将触唇时,宁王世子腰间金铃骤发蜂鸣!
“娘娘且住!”太医令劈手夺碗倾洒,参汤泼上金砖腾起青烟——碗底双鹤衔芝纹被蚀出铜钱大黑洞!
贺东旸的玄铁护指己钳住世子咽喉:“磁州窑的磁石嵌在鹤眼里。”染汤指尖刮过对方惨白的颧骨,“这等微末伎俩,污了魏忠贤地府的门槛。”
殿外惊马嘶鸣如裂帛。十二驾金铃马车在雪地疯驰,车厢底板突翻,数百只脱毛疫鼠滚落!沈婉琰拔下青鸾步摇甩腕射出,南珠贯入领头马右眼的刹那,贺东旸袖中弩箭钉穿车辕磁石箱。惊马人立狂啸,满载疫鼠的车厢轰然撞上奉先殿影壁!
混乱中世子袖刃突现,首刺贺东旸心窝!旋身格挡时,刃尖划破他左臂腐刑旧痕,黑血顺淡粉疤痕蜿蜒如毒溪。
“陛下!”她撕开蟒袍束住伤处,桑皮纸裹金疮药混硫磺粉压上创口。他染血的唇擦过她汗湿的鬓角:“比大婚夜的断肠草...滋味浓烈几何?”
地炉炭火爆出蓝焰。贺东烬举起从鼠车捡的金铃:“丸破字现!”蜡丸中血字被火光映透:“子时正,东宫烬。”
子夜更鼓荡过雪幕。贺东旸染血的手覆住她执银针的手:“惧否?”
宫檐冰凌断裂的脆响里,她将三棱针扎进他腐刑痕止血:“惧你的东风...暖不透这玉堂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