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的初雪与血沫相融，在街巷间凝结成暗红的冰。
沈婉琰的鹿皮靴踏过僵硬的流民尸骸，左手始终护着高隆的孕腹。太医将艾灸条递到她手中：“尸气侵脉，还请退至十步之外！”
“昨日死去的三百人都在此处？”她银刀挑开草帘。尸身蜷缩如虾，口鼻渗出的黑血凝结成冰溜。徐延昭的独臂猛然撕开尸衣——脊椎凸起红痕尽头，钉着三根牛毛细针，针尾系着赤狐毛！
“并非蛊疫，”沈婉琰削去腐肉，骨缝间爬出米粒大的白蛆，“而是有人用尸骸养疽虫！”
贺东旸的狼首扳指夹起狐毛，硫磺味刺鼻：“这是我那好妹妹的遗礼。”他踢翻草棚木柱，棚底冻土中埋着陶瓮，瓮口蜂蜡己被鼠啃穿，“疽卵随鼠蚤入城了。”
关外骨笛声凄厉。北俾白旗在雪幕中飘扬，旗杆草扎人偶腰腹处，朱砂画着被毒针贯穿的孕肚。
午时末，城主府地龙烧得炽热。
沈婉琰斜倚软榻，太医的银针从她足踝拔出：“疽毒引发胎动如鼓，若今日无法平息……”话未说完，她突然俯身呕出黑水，孕腹紧绷如铁石。
贺东旸挥手砸碎药案：“可有解法！”
“需白狼山顶的雪莲蕊镇毒，辅以腐骨草根汁导淤。”太医伏地颤抖，“但雪莲蕊离土半刻便会枯萎，需活人怀揣运送……腐骨草根生长在阿史那玥焚尸的毒坑！”
沈婉琰抹去唇边污物，帕上显出狐形暗纹：“那就剖我左腹取胎，用胎儿净血做药引——”
“报！”斥候撞开殿门，肩头趴着鼓胀的尸鼠，“流民抢走了西药库的石灰！”
殿外爆出嘶吼。数百眼珠赤红的流民冲破卫队，涎水混着黑血滴落：“焚了妖胎...城才能活...”
贺东旸的弯刀斩落为首者头颅，血喷上定北侯徽纹：“徐延昭！开弩机！”
“不可！”沈婉琰按住他染血的腕甲，“那些是最后没染疽的粮户！”
尸鼠窜上梁柱，爪间抖落的疽卵如红雨倾盆。
酉时初，白狼山罡风如刀。
贺东旸的玄甲凝满冰壳，崖顶雪莲在暮色中泛着幽蓝。花蕊被冰棘环绕——棘刺间缠着阿史那玥的发辫，发梢银铃淬着腐骨草毒。
“哥哥——”风中似有轻笑，“你猜采莲人会不会摔成肉泥？”
他挥刀斩断冰棘，毒刺扎进手背瞬间泛黑。雪莲坠落的刹那，三匹墨狼从崖底窜出！当先的狼王利齿距他咽喉仅三寸时，沈婉琰在城头猛然跪倒，温热血流顺着腿根涌下，在雪地蜿蜒成溪。
“开城门...”她抠着砖缝撑起，“备马...”
徐延昭独臂拦住：“您若出事，这城就真成死窖了！”
她劈手夺过弩箭抵住心口：“让我死在毒坑前，给全城换条生路！”
马匹冲出城门时，隔离营草棚轰然燃起大火。染疽流民扑进烈焰，将焚身当作解药。
子夜，毒坑扒开时绿焰腾起三丈高。
沈婉琰的药锄劈碎头骨，腐骨草根在颅腔盘曲如蛇。坑底传来婴啼尖啸——墨狼王咬住马腿，惊马将她甩向坑壁！
“沈婉琰！”
贺东旸的吼声混着狼嚎传来。他玄氅浸透狼血，怀中雪莲蕊紧贴心口狼首纹，花瓣贴着溃烂皮肉。弯刀贯穿狼王眼窝时，沈婉琰的药锄刨出草根，毒汁溅上孕腹，狐裘瞬间蚀出黑洞。
坑外火把骤亮。北俾长老的白旗插满山坡，寒玉匣盛着漠北降书：“只要世子妃饮下落胎药，北俾永世称臣...”
贺东旸的箭矢炸碎玉匣：“我的女人，轮不到你们作践！”
沈婉琰突然夺过箭矢，将腐骨草根扎进手臂。黑血混着疽虫喷出，她踉跄走向长老：“告诉三十六部...”毒汁滴入雪地蚀出白烟，“要么跪着活，要么躺着死！”
五更天，产房漫着血腥与艾烟。
沈婉琰的指甲抠进贺东旸臂肉，稳婆惊呼：“逆生子！脚先出来了！”太医银针刺入三阴交穴：“胎位倒转，强生必亡！”
“剖腹...”她咬碎软木，额间青筋暴起，“按《救急良方》...取子...”
贺东旸的弯刀架上太医脖颈：“保大人！否则屠尽医官九族！”
“闭嘴！”沈婉琰的银针扎入自己脐下三寸，黑血如泉喷涌，“这孩子...是焚尽疽毒的火种...”
剧痛撕裂神智时，她恍惚见祖父立于血火中，定北侯帅旗裹着啼哭婴孩。
晨光刺破窗纸时，婴啼微弱如猫哼。稳婆托着满身紫斑的女婴，胎记处血管虬结如蛛网：“是位小郡主...”
贺东旸剖开雪莲蕊，花心赫然埋着疽卵。卵壳“啪”地裂开，红丝虫首扑婴孩脐带——
沈婉琰挣起身，染血银剪绞断虫体。虫尸溅上胎记紫斑，那蛛网状血管竟将毒血尽数吸纳！
府外钟鸣刺耳。焚尸浓烟中，流民跪满长街，血字布幡在风里翻卷：
“焚疽母，佑山河”
贺东旸以狼皮裹紧婴孩，狼首纹贴着她蠕动的胎记：“从今日起，你叫烬。”
“阿史那烬。”沈婉琰指尖抚过婴儿唇瓣，“烧尽世间污秽的烬。”
地砖忽渗出黑水。昨夜尸堆下，最后半袋疽卵在余温中悄然孵化。
长老们惊恐后退时，她瘫进贺东旸怀里。雪莲蕊贴上唇瓣的刹那，腹中剧痛如刀绞，温热羊水浸透两人交握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