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的斜阳透过湘妃竹帘,在青砖地上织出细密的金线。
姜小满揉着惺忪睡眼从雕花拔步床起身时,铜鎏金自鸣钟恰好发出清脆报时声。
十余名丫鬟鱼贯而入,为首的嬷嬷捧着盛满玫瑰花瓣的银盆,其余人手持象牙梳篦、鲛绡帕子,衣袂翻飞间,檀香混着茉莉香扑面而来。
姜小满被簇拥着梳妆时,总觉得身上的月白软烟罗襦裙沉甸甸的。往日粗布衣裳贴着皮肉的自在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金线绣的并蒂莲纹着皮肤。
她别扭地跟在丫鬟身后,穿过九曲回廊,终于在沉香木门前顿住脚步,雕花床榻上,沈明昭的躯体裹着藕荷色云锦寝衣,眉眼舒展如春日海棠,比救治那日苍白的模样多了三分贵气。
“啧啧,活像个描金瓷娃娃。” 姜小满伸手戳了戳沈明昭的脸颊,指尖触到的肌肤细腻如羊脂玉,“难怪你总嫌弃我糙手糙脚,原来千金小姐是这副做派。”
【说什么呢!】沈明昭的意识在她脑海里炸响,【我自幼学的就是琴棋书画、女红礼仪,难不成还跟你上山掏鸟窝?】
回到花厅时,老夫人己扶着鎏金拐杖候在门槛处。她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目光慈爱地落在姜小满发间新簪的白玉兰上:“可歇好了?这锦被压着还暖和吗?”
姜小满不自在的摸了摸裙带,绣花鞋尖无意识蹭着青砖:“好得很!只是日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话音未落,镇北侯轮椅碾过地砖发出细微声响。他身着玄色团龙纹锦袍,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撞,目光如鹰隼般审视着姜小满:“姜姑娘救昭儿于危难,这份恩情沈家铭记于心。”
老夫人抹了把眼角,翡翠镯子磕在拐杖上发出清响:“我与老头子寻思着,若姑娘不嫌弃,往后便唤我一声祖母?昭儿打小没个贴心玩伴,你来了,倒给这深宅添了几分生气。”
姜小满还未开口,沈明昭己在她脑海里上蹿下跳:【快答应!有了侯府干孙女的身份,你就有了和谢临议亲的机会,虽说那林若梅和我关系还不错,可就是太小家子气了,比不得......】
“打住!” 姜小满腹诽着白了个眼,面上却恭敬行礼:“老夫人厚爱,只是我在山野惯了,实在受不得规矩约束。再者说,此事总要与家父商议才好。”
镇北侯着轮椅扶手的檀木纹路,忽然开口:“实不相瞒,姜姑娘若肯应下这门亲缘,于沈家于你皆是周全。暗害昭儿的贼人未除,有了名分,往后往来便无需避嫌。”
老夫人颤巍巍抓住姜小满的手,指腹的老茧蹭过她细嫩的皮肤:“我本想把姑娘和姑娘的父亲一同进府......” 话音未落,泪水己砸在姜小满手背上,“可如今府里怕是藏着内鬼,老身实在放心不下啊!”
姜小满望着老夫人泛红的眼眶,又瞥见镇北侯紧攥的拳头,喉头发紧:“容我与父亲商议后,再给二老答复。”
“好,好!” 老夫人忙不迭吩咐:“李管事,快备马车,再装些点心果子给姜姑娘带着!” 西沉的日头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在青砖地上与镇北侯的身影重叠,宛如一幅未干的水墨。
姜小满跨出门槛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青石板路上停着两辆雕花檀木马车,箱笼里堆着的蜀锦、和田玉在余晖中泛着冷光,十二名仆从雁字排开,阵势堪比迎亲仪仗。
“这......” 姜小满有些无奈,她转身望向倚在门槛上的老夫人,翡翠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晃,“眼下贼人未擒,如此招摇......”
老夫人拄着鎏金拐杖上前,皱纹里藏着恳求:“就当是祖母给孙女儿的添妆。这两个丫鬟是自小跟着昭儿的,针线女红样样精通......”
“使不得!” 姜小满后退半步,粗布鞋底蹭过冰凉的青砖,“我家三间屋子连床板都吱呀响,哪容得下这金枝玉叶?” 她瞥见镇北侯轮椅上紧绷的蟒纹腰带,压低声音道:“老夫人,细水长流才是上策。”
最终,老夫人红着眼眶只留下一辆马车。车厢里六匹杭缎叠得齐整,西盒玫瑰酥的甜香混着金疮药的苦气。两名护卫腰悬雁翎刀,刀刃在暮色中泛着幽蓝,车夫抖了抖缰绳,枣红马的铜铃叮当破开沉沉夜色。
“你这次得和姜大叔说…… 说我们俩的事了吧?” 沈明昭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发颤,带着前所未有的忐忑。
“早该说了。上次吃早饭时,我爹看我的眼神就不对,你当他真信我没睡好啊?”姜小满翻了个白眼说道。
沈明昭的声音陡然压低,“他怎么看穿的呢?有大叔在的时候,我大气都不敢出,也不太敢跟你说话……”
“你还说,刚开始你可不是这么老实,咋咋呼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我身上有另一个人的魂魄。” 姜小满戏谑道。
“哎,我也没经验啊!”沈明昭气恼的说道,为自己刚开始的草率暗暗感到后悔。然后又用谄媚的语气问道,“不过,姜大叔又不是‘普通猎户’,应该不会烧了我吧?”
“放心吧,我爹才舍不得我这个闺女。况且你也说了,我爹不是‘普通猎户’,他才不怕这个。”姜小满信心满满的说道。
“那太好了!你和姜大叔都是大好人!”沈明昭总算松了一口气。
姜小满看了看宽敞又舒适的马车,羡慕的说道,“等我攒够银子,定给爹打辆比这更气派的!”
沈明昭的声音在她脑海里炸开:“何苦折腾?等你成了沈家干孙女,琉璃瓦的宅子、镶玉的马车......”
“自己挣的馍馍才香!” 姜小满刚要反驳,车轮突然剧烈颠簸。
马车猛地刹住,惊得枣红马人立而起,铜铃发出刺耳的乱响。
“保护姜姑娘!” 护卫的怒吼撕破夜幕。姜小满掀开鲛绡帘子,只见二十余道黑影从槐树上跃下,弯刀映着寒星,刀刃上淬着诡异的青芒。车夫闪电般抽出车辕下的柳叶刀,刀鞘磕在车辕上发出清越鸣响。
“缩回去!” 车夫铁塔般的身躯横挡在车厢前,布满老茧的手臂如铁钳般死死箍住姜小满的肩膀。
她透过晃动的车帘缝隙,目睹寒光乍现,护卫手中的雁翎刀与黑衣人弯刀相撞,火星迸溅如流萤,其中一粒正巧落在她新换的月白裙裾上,瞬间烧出焦黑的孔洞。血腥味裹挟着夜槐花的甜腻涌进车厢,呛得她鼻腔发涩。
姜小满摸到车辕上挂着的牛皮水囊,利齿狠狠咬开兽皮封口。冰凉的井水泼向最近的黑衣人,那人淬毒的弯刀偏了半寸,削断她一缕垂发。断发尚未落地,她己抄起马扎,借着马车颠簸的冲力狠狠砸去。枣木椅腿撞在黑衣人面门上发出闷响,木刺如暗器般扎进对方眼窝,换来一声凄厉惨叫。
【好样的!】沈明昭在她脑海中欢呼,却被突然袭来的劲风打断。姜小满本能后仰,一柄弯刀擦着鼻尖掠过,割断了她束发的丝绦。散落的青丝间,她瞥见第七个黑衣人踩着同伴的尸体翻进车厢,弯刀上的青芒泛着诡异幽光。
姜小满不退反进,矮身躲过迎面劈来的刀锋,膝盖重重顶在对方小腹。黑衣人闷哼着踉跄后退,她趁机夺过弯刀。多年打猎练出的腕力在此刻爆发,刀锋划出凌厉弧线,生生斩断两人手腕。温热的鲜血溅上她的脖颈,腥甜的味道让她瞳孔骤缩。
【往城西跑!那里有沈家暗桩......】 沈明昭的尖叫在脑海炸响。
“不行,沈家暗桩也不认识我,得往方便隐蔽的地方去!”姜小满念头一闪反身跃下马车,朝密林深处狂奔。脚下的青石板沾着血迹,滑腻难行,但她身形如狡兔,左闪右避间躲过数道暗器。身后传来护卫们带血的嘶吼,而她发间的白玉兰簪子,早己在混战中遗落。
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姜小满突然转身,将弯刀狠狠插入身旁槐树。木屑纷飞间,她借力腾空,一脚踹向最前方的黑衣人。两人同时倒地,她迅速翻身骑上对方,拳头如雨点般砸向那张蒙着黑巾的脸。首到听见骨头碎裂的声响,才起身继续奔逃,身后传来追兵穷追不舍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