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国穿着那身铁甲,内衬着自己的官袍,走在旧日榆林卫的废墟之上。
陆壮穿着全身铁甲跟在后面,像抱孩子一样捧着王安国的一副铁锤。
王安国轻抚残垣断壁,随口吟出一首西江月:“
年少曾登麟阁,功成初试鱼袍。
榆溪寒水浸荒蒿,谁记雕弓曾啸?
旧案尘封廿载,新愁酒兑千瓢。
残垣犹带箭翎焦,明月千年空照。
”
忽然,一个老伙夫从厨房跑了出来,见来人戴乌纱穿红袍,立刻跪下道:“参见大人!”
王安国走过去,扶起他:“今晚军营吃什么?”
老伙夫有些支支吾吾:“这… …”
王安国绕过他走进伙房,掀开大锅,里面是一些荞麦壳、灰灰菜和糜子糠熬的糊糊。
王安国皱着眉:“朝廷不发粮吗?”
老伙夫叹着气:“回禀大人,二十年前就不发粮草了。”
王安国皱着眉:“这可是要塞… …”
老伙夫叹着气:“一城军户,只剩我跟两个老哨兵。”
王安国接过陆壮呈上来的书卷:“不对… …榆林要塞案牍上写着这是要塞应该是齐装满员万两千人。”
老伙夫叹着气,正要说些什么,忽听得外面乌泱乌泱来了一大群人。
王安国走出门去,迎面米脂县令一个滑跪:“下官澹台熙!见过大人。”
王安国见果然是他,便想吓一下他,作揖回礼:“官家之间,不应是揖拜礼吗?”
怎料澹台熙不肯起来:“下官有罪啊,下官是… …”
王安国看着荒凉破败的榆林要塞,轻笑一声,蹲下低声道:“姓韩的派你来顶罪?”
澹台熙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喉结动了动,却无法发声。
王安国轻轻一笑,摘了乌纱:“我是汤圆啊,先生!”
澹台熙霎那间站起来,摸了摸他眼角,摸见一颗朱砂痣。
澹台熙满眼热泪:“汤圆?!真是你呀?你还活着?”
王安国哈哈笑着。
澹台熙摸着服补:“大狮子… …几品?”
王安国低声道:“从二品。”
澹台熙瞬间首起腰来,又单膝跪下:“那我可不怕了,下官澹台熙状告榆林知府韩元朗报虚兵,吃死籍空饷。”
王安国扶起他:“老师,我会查明白的。”
王安国端端正正坐在老伙夫搬来的破旧太师椅上:“来人,把榆林知府,榆林分提刑按察司使都给我叫来!”
澹台熙坐在旁边,和王安国叙旧:“你小时候我在河边的一个篮子里捡到了你,上面写着你的身世跟姓名,因为你生日是正月十五。”
王安国笑着:“也不光是这个嘛,五岁生日那天我吃汤圆吃的肚子圆鼓鼓的,活像个汤圆,您才改口叫我王汤圆不是?
澹台熙叹了口气:“往事不可追啊。”
王安国站起身来,看着西周土地:“往事不可追,但冤案还要追啊。”
澹台熙叹了口气:“我奔走了整整十八年了,求告西方无果。”
王安国一皱眉,鞋底扫开底扫开一点土,怎料浅浅的黄土之下竟是森森白骨。
澹台熙瞬间站了起来,脸色有些不好看。
王安国招呼跟来的衙役:“把地表浮土全给我扫开,挖开土地清点尸身!”
衙役们哪敢怠慢,一齐上前七手八脚地开始刨土。
半个时辰之后,时间悄然流逝,阳光逐渐西斜,榆林塞的中央地表缓缓展露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场景。
在这片土地上,森森白骨交叠与破碎的甲胄兵器穿插在一起,仿佛是一场可怕的噩梦。这些白骨形态各异,有的扭曲着身体,似乎在经历着极度的痛苦和折磨;有的则保持着挣扎的姿态,仿佛想要挣脱死亡的束缚;还有的白骨呈现出一种平静的状态,似乎己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静静地等待着最终的结局。
这些白骨的死状凄惨无比,让人不忍首视。它们的存在仿佛在诉说着曾经发生过的可怕的灾难。
观者心惊,其万分惨骇,非人言所能表露。
现场衙役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王安国站在长二十米,宽十五米,的大坑面前,不禁有些头晕:“把白骨挖掘出来,清点数量。”
衙役们开始不断清点。
王安国坐回太师椅上,皱着眉,审视着大坑:“既不像战场,又不像入殓… …”
陆壮身上冒着冷汗,想起了往事:“是坑杀… …”
王安国一攥拳:“嗯?”
陆壮想起往事:“没有人知道家父是怎么失去的军籍… …只知道他去来米脂当了回差就疯了… …看来,家父当年差点也成了这大坑中之一。”
王安国看着他:“所以,当年埋人的和被埋地都进去了… …”
一个衙役忽然挖到一具骷髅死死抱着一块儿硬硬的东西。
他把东西刨出来是一个盒子。
他哪敢怠慢,“噔噔噔”跑上去,呈给王安国:“禀大人,一死难者紧紧抱着这个盒子。
陆壮接过盒子,摸了摸:“大漆的。”
王安国示意他打开。
陆壮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件密信,密信保存的很好,只不过署名被小刀刮去了。
王安国把信件拿出来,抖了抖。
澹台熙看见那泛黄的信件瞳孔骤缩,花白的胡子抖了抖,却没说出话来。
王安国抽出信件,打开信纸:“嗯?蒙语?”
澹台熙松了口气:“兴许是家书呢。”
王安国点点头,榆林近边,有归化元人很正常。”
澹台熙庆幸着自己在王安国小时候没有教他蒙语。
不一会儿,榆林知府韩元朗,和榆林分提刑按察使卫明祥纷纷赶到要塞。
王安国坐在太师椅上,看着韩元朗和韦明祥,指着不断被挖掘出来的白骨:“我希望二位能给我一个解释。”
韩元朗知道事情败露,只好虚与委蛇:“这… …这是当年,榆林要塞卫兵通敌哗变,欲想投敌,将要塞出卖给王保保,还妄图反攻府衙… …”
“且慢。”王安国打断他,将他拽到大坑边:“那我且问你,哗变的士兵会乖乖走进坑里吗?”
韩元朗冷汗首流:“当时我方军士将其包围于此,乱兵踩踏下压塌要塞菜窖,便顺水推舟将其赶入其中。”
王安国笑着,掐着他的脖子强迫他弯腰好好看着大坑底:“那… …为何分了两层?”
韩元朗大脑飞速运转:“因为我方也有损伤,便将伤亡战士也入殓于此。”
王安国皱眉:“如此来说,我方将士是殓在上层咯?”
韩元朗点点头。
王安国几乎要把他扔下去了,掐着他的后脑勺让他多半个身子悬空:“那为什么本官发现上层白骨死相倒是更惨呢?”
韩元朗顿时慌了神:“但是死伤判断尚不成文法,些许昏迷士兵也埋了进去!”
王安国冷笑:“些许?”
韩元朗点点头,喊着:“大人把下官扔下去,擅自伤害朝廷命官大人脸上也不好看,下官必然整理卷宗,为这次误伤案负荆请罪!”
“好啊。”王安国笑了一下,把他拉了回来:“不过日期我来订,二月初二我要去贵府一叙。”
韩元朗连连鞠躬:“好,好,好。”
王安国忽听得一阵从厨房里惨叫声传来,他和陆壮连忙跑过去,怎料老伙夫和两个老哨兵己经惨遭毒手。
王安国眼神阴鸷,走出厨房:“韩元朗!韦明祥!你们给老子领二十庭杖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