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勇在见完车明后没有拿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却只带回了车明的一个口信。车明约我在杭州城内的宝盛楼一见。
踏入宝盛楼，迎面便是八根合抱粗的朱漆立柱，柱身以沥粉贴金工艺绘着祥龙腾云，鎏金蟠龙柱头缀着翡翠流苏，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折射出点点碎光。脚下是整块汉白玉铺就的甬道，每隔五步嵌着铜钱纹紫铜地灯，火苗在琉璃灯罩中明明灭灭，映得西周墙壁上的缂丝屏风流光溢彩——那屏风上或绘着《清明上河图》市井盛景，或绣着《富春山居图》山水氤氲，针脚细密得连松针都根根分明。
二楼回廊悬着湘妃竹帘，帘后隐隐透出紫檀博古架的轮廓，架上青铜鼎彝、官窑瓷器错落有致，最惹眼的是正中一座三尺高的掐丝珐琅百鸟朝凤瓶，每片羽翎都用孔雀石与青金石镶嵌，在烛光下流转着宝石特有的幽光。楼梯扶手皆以黄杨木雕刻缠枝莲纹，每级台阶边缘都包着鎏金铜皮，踩上去竟不闻脚步声，原是铺着厚达三寸的波斯羊毛毯，暗纹里织着金线勾边的牡丹，富贵之气扑面而来。
独立厢房更是极尽奢靡。整面墙嵌着整块太湖石，石间蜿蜒着活泉，叮咚落入下方汉白玉池中，池底铺着珊瑚枝与夜光珠，游鱼穿梭时搅碎一池星辉。八仙桌上摆着整套羊脂玉餐具，箸套以鲛绡绣着并蒂莲，筷头还嵌着两粒东珠。墙角博山炉里龙涎香袅袅，将湘妃竹榻上的云锦软垫熏得馥郁芬芳，榻边乌木架上悬着冰鉴，镇着的绍兴女儿红在夜光杯里泛着琥珀色柔光，映得满室金辉流转，恍若置身龙宫宝殿。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民间有如此豪奢之地，内心不免有些震撼。
车明见我到来起身相迎：“年大人，来来来，请上座。”
我撩起锦袍下摆落座，指尖不经意擦过羊脂玉筷套，凉意沁入掌心。满桌菜肴蒸腾的香气裹挟着龙涎香扑面而来——青花缠枝莲纹瓷盘里，西湖醋鱼浇着琥珀色的糖醋汁，鱼身刀痕整齐如美人蛾眉；
翡翠色的莼菜羹盛在白玉碗中，几颗拇指大的干贝浮浮沉沉；
最夺目的要数鎏金暖锅里的东坡肉，五层肥瘦相间的肉块裹着浓稠酱汁，在炭火煨煮下颤巍巍泛着油光，连盘边点缀的糖渍桂花都雕成了双鱼戏荷的模样。他余光瞥见车明抬手斟酒的动作，那只包金酒壶嘴正刻着与楼外立柱相同的蟠龙纹样，不觉冷笑一声，指尖叩了叩桌沿：“车大人这酒宴，倒比总督府的排场还精致三分。”
车明浅浅一笑说道：“总督府可没这么大排场。整个江南，论讲究就是这宝盛楼了。”
“车大人这是家底丰厚啊。”我没有动筷只是看着车明一脸假笑。
“哈哈哈哈，年大人取笑了。车某能在这宝盛楼吃这顿饭都是托了你年大人的福。这宝盛楼的东家说了，年大人每月能请同僚来宝盛楼聚一次，开销这里的东家出了。”车明端起酒杯。
我没有去拿酒杯而是继续问道：“这宝盛楼的东家是谁啊？财大气粗啊。今日这一顿怕年某两月的俸禄都不够吧。”
“这宝盛楼有两个东家一个本地的，一个京城的。本地的东家有机会我给年大人引荐，京城的东家嘛，您认识，就是九阿哥。”车明依旧笑呵呵的端起酒杯。
看来我这杯酒是一定要喝了，喝了这杯酒不仅是给九阿哥面子，还有就是这个便宜我还真想占。
“啊，车大人，羹尧失礼了。来来来来。”我端起酒杯主动的和车明轻轻一碰。
一杯酒下肚，车明也更加的热络起来，不停的给我介绍起了这里每一样菜式的与众不同之处，我也配合的频频点头。
“车大人不知袭击税银车的案子，你们杭州府有什么消息吗？”我见车明没有谈正事的想法便强行开了个头。
“年大人可知这江南富庶之地为何富庶啊？”车明故作高深的说道。
“请车大人赐教。”我脸上挂着职业假笑说道。
“江南是鱼米之乡，亦是大清朝的钱袋子。在江南来钱快就两项，一是钱庄；二是漕运。江南一向安定，突然出现了盗匪，还敢袭击税银车，难道年大人不觉得好奇吗？”车明应该很擅长讲故事。
“看来这里面门道很深啊，那车大人更要和我讲一讲了啊。”我感觉我笑的有点僵了。
“车某能肯定，这伙人定是有人豢养。所以，杭州知府衙门、杭州将军署不可能查不出盗匪的落脚点。所以，将军真要查便要查一查何人缺钱，而且这人必是官身。”车明这话像一个炸雷一般在我耳边炸响。
看来这江南的水不比京城的浅，但肯定比京城的水要浑。
“那看来车大人是有方向了？”我又与车明喝了一杯。
“还有一条来钱的路子，走私贩盐。”车明突然转变话题，让我有些尴尬。
我知道有些话他显然不方便跟我说，或者说他没有接到上面指示。看来车明己经投效八爷党了。
但是这话显然也与这次有关，我便假装惊讶的说道：“漕运之事既有官运，也有民运。官运是漕运总督衙门管着，民运多为漕帮经营，难道漕帮也干走私之事？”
“漕帮自然不会砸自己招牌，但是找人替他们干些掉脑袋的买卖还是行的吧。”车明的提示己经再明显不过了。
“那这走私贩盐车大人很了解？”我又端起酒杯。
“在下不甚了解，只知道他们一般是夜间行船，私盐用油纸密封放在木箱内，再将木箱挂上绳子放置在船身两侧，沉入水中，被船拖着走。”车明一边说自己不知道，一边给我介绍了起来。
“车大人博闻强记啊。”我给了车明一个台阶，他也顺着台阶就下了。
“在下也是多在地方，经手过几个案子。不比年大人，圣眷正浓，想必不日就会重返京城了吧。”车明又给我夹了一块东坡肉。
“车大人经验老道，以后还望多多赐教啊。”我给车明抛出了示好的信号，一是不想得罪人，不管是九阿哥还是车明，我都不想得罪；二是，地方上的很多事我还需要了解，车明就是一个不错的信息来源。
“那就以后多多走动。”车明端起了酒杯与我轻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