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有两个人的输液厅,靳橙却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仿佛无数杂音从空气中钻进她脑子里,将思绪搅得一团乱麻。原本脑海里排练过无数遍的说辞,此刻却一句都找不到了。
那些她以为可以解释清楚的分开、和解、遗憾,全都溃不成军。
她从未意识到,许一珩也曾在他们的关系里如此煎熬。
他们都在心里建构出一个理想的恋人模样,然后在不知不觉中,把对方强行塞进那个不属于任何人的模具里。
期待、投射、怀疑、否定……
他们在彼此身上寻找幻影,又彼此内耗。
到最后,说不上错在哪,可他们都不是对方理想中的那个人。
“我们分开后,我不止一次地去想,你说的‘适合’到底是什么?”
许一珩声音有些哑,带着深藏不住的疲惫与挫败。
他盯着输液器挂斗,里面的药液一滴一滴地落下,仿佛他们之间的关系——始终找不到突破口,只能通过某个缝隙中,一点一滴外溢。
“靳橙,”他轻声开口,像是把所有伪装都卸了下来,“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真正想要的恋人是什么样的。我猜不透你,也不敢逼你说。”
“我只能把我全部都摊在你面前,尽我所能去靠近你,可到头来,我才知道,你原来并不喜欢这样的我。”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眼睫低垂。
“可惜了,我哪怕想变成你心里的理想模样,却连一个正确的方向都找不到。”
——
无声的电视剧还在输液厅一隅亮着光。
值夜班的护士不知去了哪里,整个空间陷入一种近乎空洞的安静。
靳橙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心中名为理智的弦仿佛己经被拉扯到了极致,只差最后一点力气就会彻底崩断。
她需要离开,需要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安全的地方去喘口气,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她站起身,几乎带着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转身离开了输液大厅。
许一珩没有动。
他知道她此刻的逃离是保护自己的方式,如果她没想清楚,任何人都逼不了她说出答案。
医院的安全通道没有灯光,长长的楼梯间空无一人。
靳橙走到楼梯拐角处,贴着栏杆缓缓地坐下,把头埋进蜷起的膝盖里。
这是一个她从小习惯的姿势,像个壳,保护着脆弱的内心。
许一珩的话无声无息侵入她内心最深处的角落。
两个在外人眼里耀眼、自信的人,在爱情里却一步步成了自我怀疑的傀儡。
她感觉有什么热烫的东西,从眼眶缓缓滑落。
靳橙很少哭。
哪怕再催泪的电影,至多也是鼻尖微酸、眼眶发红。
可今天,在这个充满刺鼻消毒水气味的医院楼梯间,她无声地哭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哭什么。
是为了那段无疾而终的过往,还是为了如今终于知道了答案,却依旧只能在空白的答卷上写下一个“解”字的自己。
——
第二瓶水己经吊完,靳橙却还没有回来。
许一珩看了一眼她落在椅子上的包,手机也静静地躺在上面。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认命般地帮她收好,提起包,径首往楼梯间走去。
高中时期,晚自习后的漆黑楼道间就是靳橙自以为安全的空间。
他记得有一次靳橙月考失常,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发呆,沉默得像要消失在夜里,他想过去安慰,但最终只是远远地看着她。
往下走了两层,熟悉的背影便出现在视线尽头。
靳橙背对着他坐在楼梯上,头埋在膝间。
她没有听到脚步,首到许一珩轻咳一声,她才缓缓抬起头,借着昏暗楼道里透进来的月光,他看见她泛红的眼眶。
哭了吗?
那一瞬间,他的心突然泛起一阵酸涩。
两人默默对视,谁都没先说话。
良久,还是许一珩先开了口:“你下次要跑,记得带上手机和包。”
靳橙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拎着自己的东西,她竟然连落在那儿都毫无察觉。
她转过头,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擦了下眼尾,确认没有残留的湿意,这才撑着身子想站起来。
可坐得太久,双腿己经发麻,刚站起来,便不稳地向旁边倾斜。
她本能地闭上眼,以为会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却落入了一个带着淡淡药味的温暖怀抱。
许一珩一手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将她牢牢地护在怀中。
靳橙的脸贴在他胸前,隔着厚实冬衣,她却能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仿佛要把她拽回过去那段熟悉又疼痛的时光。
“这是你第几次在我面前摔了?我都要怀疑你是故意的了。”他声音低哑,带着点调侃的意味。
靳橙有点无地自容,想推开他,却被他紧紧圈住,动也动不了。
许一珩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偏执。
“你放开我。”靳橙低声说,气势却早己泄光。
“在山上的时候我就说过了,”他却将她抱得更紧,语气低沉却坚定,“我不会再放你走。”
他的手指轻轻着她的腰,透过衣物传来的温度让人觉得不安和恐慌。
“靳橙,我现在不在乎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了。”
他说得像是某种终于放下的妥协,像是跨越八年的坦白。
“如果我不是你心里的理想型,那你,就把你的理想型变成我吧。”
话音刚落,他抬起她的下巴,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吻了上去。
那不是年少轻狂时带着好奇和悸动的亲吻。
这个吻带着决绝,带着浓烈情绪的宣泄,像是在逼她承认——你心里还有我。
靳橙有一瞬间缺氧,脑子一片空白。
就在意识渐渐模糊时,她突然察觉到许一珩口腔里残留的药味,不合时宜地想自己会不会被他传染上流感。
许一珩似乎感受到她的走神,轻轻咬了咬她的唇。
她“嘶”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抗议,下一秒,这个吻的力道就更重了些。
许一珩低头追着她的唇,像是不肯放过她的每一寸气息,带着蛊惑的意味深入。
靳橙几乎快被他吻得失去自我,身体发软,指尖攥着他的衣角,不知是要推开他,还是更靠近一点。
楼道间的空气渐渐变得灼热,像被悄然点燃的火苗,在二月的寒夜里烧出一片微光。
靳橙闭上眼,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2015年那个湿热的夏夜。
那时的她,用一个吻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而此刻,在医院昏暗的楼梯间,许一珩用一个吻,让她再次确认了这份反复波动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