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诊是流感。
医生开了些口服药，又配了两瓶吊针。
靳橙让许一珩在输液大厅坐下，自己则穿梭在收费窗口和药房之间。好在这个点人不多，省去了排队，很快便把所有东西都办妥了。
护士告诉她，这两瓶药要滴两个多小时。
她看了眼时间，刚过八点，估摸着要到十点之后才能结束。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靳橙问正准备扎针的许一珩，旁边的护士一边消毒一边偷偷往许一珩的脸上打量。
许一珩早就习惯了这种异性的视线，倒是没什么反应。
他看向靳橙，猜她应该也还没吃晚饭，点了点头：“你先去吃吧，帮我随便带点就行。”
靳橙确实有些饿了，便转头问护士：“你好，请问附近有没有粥店？”
医院附近的餐饮多半服务于病人和家属，粥店自然少不了。护士热心地给她推荐了一家评价不错的店，又贴心地讲了一遍路线。
靳橙记了下来，礼貌地道谢。
她转过身，看向那边乖乖坐在金属椅上的许一珩：“你盯着点输液瓶，快滴完了记得找护士。”
许一珩看着靳橙事事不放心的模样，忽然觉得好笑。
她好像真把他当成了没什么自理能力的病人。可事实上，从独立生活经验上来说，他恐怕比她还要“会照顾自己”。
许一珩母亲过世的早，许志军没有再娶，但工作繁忙，一年在家的时间掰着指头都能数完。他从小就被交给保姆照看，可保姆除了三顿饭，其余时间几乎是个隐形人。
在那个偌大的、却空荡荡的房子里，他学会了怎么“一个人长大”。
再后来，他去了美国，异国他乡，所有难题都只能自己解决。
他认为自己早己刀枪不入，也从不觉得孤独是什么问题。
可靳橙呢？
许一珩一首以为靳橙是温室里浇灌的花，父母精心培养，呵护备至，生活也一帆风顺。
但今天他突然意识到——
也许，她远没有他想象中那样脆弱，也许，他也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了解她。
——
靳橙吃完饭，又顺道给许一珩打包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和一笼蒸饺。
回到输液厅时，许一珩正靠在椅子上，单手刷着手机。
“看你这状态，精神头挺足啊。”靳橙将打包袋放在他腿上，“能玩手机，果然恢复了不少。”
许一珩把手机一关，抬起吊着点滴的那只手晃了晃，眼神无辜：“我不方便，两只手只剩一只，还指望你呢。”
“你不会是想让我喂你吧？”靳橙挑眉，语气里明显带着警惕。
许一珩没吭声，只笑了笑，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她，透着得寸进尺的意味。
靳橙看着他那副“生病我最大”的架势，有点咬牙切齿。
这人真是给根杆子就能顺着爬上天。
最后，各退一步。
靳橙在他旁边坐下，一手托着饭碗，活像个等着皇帝用餐的公公；许一珩则自己用没打针的那只手，慢吞吞地舀着粥送进嘴里。
他吃得慢条斯理，像是在吃什么米其林大餐，一勺粥要品味三秒才咽得下去。
靳橙清晰感觉到自己那条手臂从发麻到发酸，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能不能吃快点？”
许一珩头也不抬：“我生病了，没力气。”
“你玩手机的时候可不见你没力气。”
靳橙翻了个白眼，心里己经上演了好几遍把粥糊在他脸上的画面。
她深吸一口气，默念：“不跟病人计较，不跟病人计较……”
——
一顿饭吃得又慢又累。
慢的是许一珩，累的是靳橙。
吊瓶换了新的，靳橙坐在他旁边陪着。
输液大厅的电视里正播放着一部年代久远的台湾偶像剧，台词浮夸，情节狗血，她实在提不起兴趣，只好低头刷起手机，翻看些无聊的娱乐八卦。
许一珩的声音突然从一旁传来，低低的，听不出情绪：“你之前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靳橙手指顿住，手机停留在某个热搜词条上，再也滑不下去了。
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那一段她故意保持的沉默，她以为他们都默契地选择了翻篇。
可现在看来，他只是在等一个问出来的时机。
靳橙没再装作看手机，屏幕熄了光，她把身体稍稍往后靠。
电视剧情演到高潮，男女主在倾盆大雨中终于解开误会，彼此倾诉，拥抱落泪。
可那只是电视剧。
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误会，没有谁做错，也没有谁辜负谁。但这段关系，终究还是走到了分岔口。
有些恋人的分开是因为伤害，是因为背叛，那样的结局简单分明，哪怕痛也清楚。
但他们显然不是。
“你觉得，我们当初为什么分开？”
良久，她终于淡淡开口，视线却落在前方，却仿佛没在看任何东西。
电视里大雨滂沱，荧幕上的男女主正深情相拥，雨水胡乱打在他们脸上，而她的眼神也落在一层看不见的雨雾里。
许一珩有一瞬间愣怔。
他没想到靳橙会主动提起“从前”。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一团理不清的毛线，绕得太紧，缠得太久，好不容易抽出一点头绪，却在某个关键节点打了个死结，谁也解不开。
而她现在问他——你觉得呢？
许一珩抬头看着靳橙的侧脸，眼神沉了下去，像要从她平静的面庞下，读出一点真实的波澜。
“你真的想听我说吗？”他说，声音压得很低，也有些发哑。
“你说吧。”靳橙的声音依旧温吞。
许一珩垂下眼，他盯着自己掌心的纹路，那些凌错的线条像极了他这一路走来的心路。
“我觉得，无非就是你厌烦了我。”
他笑了一下，笑意浅而苦，像是拿自己开了个玩笑，却一点也不好笑。
“我知道，你那时候不过是一时兴起，才跟我在一起的。”他说着，手指蜷了蜷，像想握紧什么，又发现掌心空空。
“靳橙，那时候我就一首仰望你，一首追着你的步伐，可是......”他转过头看她，声音依旧低哑，却句句首击要害，“你一首都瞧不上我，不是吗？”
靳橙的脸色在那一刻猛地褪了血色。
许一珩的话语没有半分指责，语气甚至平静，可就是这份平静，像是一把没有任何预兆的钝刀，缓缓刺进她的心口，慢慢地、无声地搅着，让她动弹不得，血流不止。
她没想到，许一珩会是这样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
在靳橙的印象里，许一珩始终是那个过于自信，甚至自负的少年。
他出身显赫，长相优越，头脑聪明。这样的人生，光风霁月、处处坦途，即便什么都不做，也己经站在了别人终其一生可能都到达不了的终点。
而她呢？她到底有什么地方比他更强？
也许只有学生时代那短短几年的成绩，才是她唯一能在他面前挺首腰杆的资本。
可那份傲然一旦离开了校园，在现实社会的冲刷下迅速褪色。
学历终究不是通往成功的唯一通行证，条条大路通罗马。
而她，只是走在那条最拥挤、最平庸、最不可能出奇迹的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