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那个叫李律的男人跟叶酒说了很多。
他说自已对不起他的女儿,他说自已做错了很多事。
他还说他的妻子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是他亏欠了沈钦婉。
他好像一直在道歉。像一个罪孽深重的囚徒,将自已困在一个无法弥补的错误之中。
难以释怀,不得解脱。
那一刻,叶酒知道他是真的疯了。
*
“叶老师,我们有些事需要再次向你核实一下。”
白逾抬手敲了敲门后,慢慢悠悠地走到叶酒的办公桌前,朗声道。
“白警官,请说。”
放下手中的教案,叶酒仰头看着来人。她刚刚下课时就看到这人猫在教室的后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脑袋转了个弯,身量挺拔的男人摸着自已的头发,眼睛扫过那几个偷偷摸摸朝着这边望来的人,压着眉角,无端让人感到一股压迫感,“叶老师方便的话我们出去说吧。”
话音刚落,叶酒就看见他率先出了门,似乎半点不担心自已会不会跟上。
朝着坐在她对面的李冒打了声招呼,表明自已下节课会耽误点时间以后,叶酒抬步出了办公室。
等叶酒来到学校操场,此时上课铃声刚好响起,三三两两的学生飞也似往教室赶,一时间,偌大一个场地就只有她跟白逾两个人。
现在刚好是三月末,格里罗小镇已经回升到了正常的温度。男人一身蓝色制服,紧贴的衣服勾勒出健硕的身材,他的肤色有点微黄,带着干净而鲜活的活力。
他似乎不太喜欢戴帽子,叶酒见了他三次,每次都是把帽子别在腰间。
叶酒注意到在他那头凌乱的浅灰色头发遮盖住的额角处有一道浅浅的伤疤,大概大拇指那么大。为他增添了一股莫名的硬朗和帅气。
叶酒注视他黑色的双眼,微微一笑,“白警官这次来,是有什么重要的线索要分享给我吗?”
白逾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咳咳,是有件事要跟你说。”
似乎是觉得自已这样有些奇怪,白逾在咳了一声后,又继续看向叶酒,“就我昨天给你说的那个李律,他死了。”
“发生了什么事。”
叶酒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为什么会突然就死了。”
“昨天晚上被他女儿发现死在了自已的屋里,”顿了顿,白逾解释道:“我们去了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死者也没有挣扎的迹象,在尸体身边只有一瓶喝完了的老鼠药。综合判断,他是吞药自杀。”
“是自杀……”
重复着这两个字,叶酒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沈安安该怎么办。”
最后一个可以护着她的人也没了。
“你在说什么。”
白逾疑惑地皱了皱眉,她最后一句话声音太低,他没能听清。
“白警官,沈……李律的女儿还好吗?”
“那个小姑娘啊,不哭不闹的,守了他爸一个晚上。”
摸了摸自已的头发,白逾看向叶酒的视线掺杂了几分复杂和审视,“她要求见你一面。”
“李律似乎留了什么东西,现在在那个小姑娘手里。”
似是不经意间,白逾低声道。
“我知道了。”
叶酒神色彻底淡了下去,眉宇间凝聚着几分冷意,“白警官,走吧。”
在跟学校打过招呼后,叶酒以协助案件调查的由头请了一天的假。
等她跟着白逾来到李律的家中时,门口已经被围了起来。
叶酒停在最外围,偏头看向一脸淡定的男人,挑了挑眉,“白警官,解决一下吧。”
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看的白逾不由自主的笑了声,还怪好看的。察觉到自已在想什么之后,男人顿了顿,连忙收住自已的表情。
他快速走到中间,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自已的警察证,高声喊道:
“麻烦让让,警察办案,其余人退后。”
从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严气场霎时间镇住了看热闹的人。很快原本被堵得水泄不通的门口就被隔开了一条宽阔的路。
在其余人不解和好奇的注视下,叶酒面色如常地走进了大门。
“白警官,你终于回来了。”
之前跟白逾一起的男人抹了把头上的汗,几步跑到两人身边,“那个小姑娘趁我出去给她买早餐的时候,把门锁了。害怕刺激到她,我们没敢强行破门。”
“她爸呢?”
白逾收回自已的警察证,闻言,眉头蹙了起来。
指了指那道被锁死的内门,年轻警官嘴唇都发白了,“跟她爸一起。”
叶酒抿了抿唇,径直走向他指的地方。伸手轻轻拍了拍吱呀作响的木门,她轻声道:“沈安安,是叶老师。”
过了大约一分钟,门轴开始发出声响,木门应声打开。
整个屋子空荡又冷清,屋内几乎看不到几件像样的家具,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每一件都被人擦拭的很干净。
在正对门的地方被安放了一张木床,上面微微隆起,好像有人在睡觉。
但叶酒知道,那个人永远也不会再醒来了。
她低下了头,注视着站在门口的女孩,头发还是昨天她给她编的辫子,五颜六色的绸带穿插在其中,很漂亮。
似乎是为了搭配自已的新发型,她换掉了之前的小裙子,穿了一件粉色的背带裤,搭配着白色的长袖。
此刻,本应该向别人炫耀自已漂亮的小姑娘正泪眼婆娑地望着叶酒,泪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着。
她瘪着嘴巴,小小的身体一抽一抽的,好不可怜。
“叶老师,爸爸,爸爸不要安安了。”
“安安是没人要的小孩。”
她似乎格外伤心,但又努力强忍着。
叶酒看到她左手一直在扣着自已另一只手的手背,指甲印很深,遍布整个手背。
俯身上前拉住她的手,叶酒将人抱进了怀里。
这一刻,她发现自已变得哑口无言。
站在大人的立场和视角,她本可以眼也不眨地说出一些冠冕堂皇到理所当然的话。
不是这样的,你不是没人要的小孩,你要体谅你爸爸的不容易,他做出这样的选择一定有他的道理。
你要懂事一点,你要乖一点,以后好好跟爷爷生活。
可是,沈安安不是大人,她只是个十岁不到的小姑娘。
你不能指望一个心智都还没成熟的小孩子在一瞬间就能弄懂大人复杂的行为逻辑。
站在她的角度,妈妈被爷爷害死了,疼爱她的爸爸也丢下她自杀了。
所有爱她的人都离自已而去,她成为了唯一被抛下的那个人。
“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