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安趴在叶酒的胸前,双手死死抓着她的衣服。滚烫的泪水透过衬衣与其下的皮肤相贴,叶酒小幅度地动了动身体。
“叶老师,你会一直在吗?”
可不可以不要再丢下我。
她的声音很闷,含糊不清的好似嘴里含着一颗糖,而这颗糖又苦又涩。
叶酒抚摸着她瘦小的脊背,视线看向不远处床上已经死去的人。到这里,她才明白昨晚突然到访的男人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他将自已的女儿托付给了自已。
“沈安安,你爸爸跟你说了什么。”
手指顿在半空中,叶酒温声问道。
“他给了我一个东西,让我交给你。”
“他告诉我,叶老师是个好人,要我听你的话。”
沈安安抬起头,通红的大眼睛里在看着叶酒时,是满满的信任和依赖。
松开抓着叶酒的手,沈安安从背带裤的大口袋里取出了一个用黑色塑料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叶老师,给。”
叶酒神色莫名地盯着那个东西看了许久,久到沈安安叫了她好几声。
这个东西代表着什么,没有人比叶酒更清楚。
一份责任,一个人的未来。
她知道如果她接了,那么就表明自已将如他所愿,成为沈安安新的责任人。
他就那么肯定自已不会袖手旁观吗?
到底是什么让他觉得自已是个好人呢?仅仅是给他女儿做了个饭,编了个辫子,在他哭的凄惨不已的时候递了几张纸?
真是好笑啊。
自杀的人来道德绑架她,她是不是该称赞一声父爱真伟大啊。
可惜,他的良苦用心终究是要白费了,她叶酒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叶老师,给你。”
站在她面前的小姑娘见叶酒半天没有动作,疑惑了一下后,伸手拉过叶酒垂在身侧的大手,将它放在了她的手心里。
末了,如同完成一件使命般,舒了口气后快速转过了身,双手死死捂住自已的双眼,小声补了句,“安安不看,只给叶老师。”
所以,锁上门不让那些人进来,也只是为了保护这个东西,直到,亲手交给我吗?
闭了闭眼,叶酒认命般的叹了口气。
“安安,我们一起看看这里面有什么东西好不好?”
拉着小姑娘来到角落里窗户下的木桌前,叶酒将塑料袋放在两人的中间,轻声道。
此时阳光正好,柔和的光线透过窗户落在了两人的脚下,暖暖的。就像那天叶老师拉着她一起走出小巷时一样,那天也很温暖。
沈安安觉得,也许不是太阳照在身上所以暖和,而是有叶老师在身边所以很安心。
叶老师真的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好。”
沈安安脆声回答道。
解开塑料袋,里面还有几层报纸,叶酒耐心地将其一层一层剥开。在打开最后一层时,里面被人放的整整齐齐的东西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一叠用橡胶圈捆起来的纸币,从上往下数额越来越大。在那个一分钱的中间卡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共六百四十一块五毛三分。
一封用歪歪曲曲的字写着认罪书的信,信纸应该有些年头了,上面有好几个霉斑。
一份出生证明,上面写着沈安安的基本情况以及父母的信息。
一张身份证,是沈钦婉的。应该是在冬天办的证,上面的姑娘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外套,眉眼弯弯地笑着,那双大眼睛亮晶晶的,跟沈安安一样。
叶酒注视着上面的人,嘴角也忍不住缓缓勾了起来。
是一个很明媚而又漂亮的女孩。
“叶老师,我妈妈可漂亮了。”
沈安安小心触摸着女人的脸颊,仰着头对叶酒道。
“安安跟妈妈长得很像。”
听了这话,她似乎很高兴,弯着眉笑了起来。叶酒恍惚间,以为自已见到了沈钦婉。
“我们看爸爸写了什么,好不好,叶老师。”
“好。”
叶酒点头。
【我叫李律,身份证号为XXXXX,男,45岁,家住S城格里罗小镇20号。
4月24日22点20分,我从家里去任民的商店买烟,与他起了争执,由于精神恍惚,我失手杀害了他。
我认罪。】
很薄的一张纸,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以及一个红手印。
叶酒皱着眉头反复看了几遍。
不对,如果是李律杀了任民,那在他死的那一刻,她的任务就已经宣告失败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她思索的时候,沈安安从信封里又拿出了一张纸。
【我叫李律,我的妻子是沈钦婉,我的女儿是沈安安。
745年6月20日,我从地里回村子的时候,路过任民的家,他叫住了我。
他告诉我,有新货了。
这是我们之间的暗语,一旦他从外面找到符合我们心意的女人时,他就会说这句话。意思是,准备好钱晚上来买人。
那时我已经30岁了,我爸为了老李家的香火,私下里联系了任民,让他在外面帮我物色一个媳妇儿。
要漂亮的,最好是那种有学问的更好。
这件事我知道。
那时并不知道自已已经犯法了,还在为能有个漂亮的媳妇儿而高兴。
等我拿着早就准备好的钱去找任民时,他还说我命好,这次的货比前几次都要好。
我高兴的不得了,一个劲的傻笑。
他带我去了他专门弄得一个地下室里。那里黑黢黢的,又小的很,一个手电筒就能把整个房间照亮。
任民打着灯,指着地上被尿素袋子装起来的人,让我自已去看,满意的话就可以直接带走,不满意下回再给我找个。
我当时手跟身体都抖的不得了,根本不敢去,任民就骂我没出息。
还是他自已打着灯上去把人从里面弄了出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沈钦婉。脸蛋小小的,整个人都小小的。
我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是最漂亮的,就觉得她跟别人都不一样。
任民说我当时看的眼睛都直了。
稀里糊涂的就把人带回了家。
我爸说她身材板儿太瘦了,一看就不是个能生崽的,要我去找任民重新换个。
可我不想,我说就要她。
他拗不过我,只好同意了。
我那天高兴的不得了,看着她就一个劲的傻笑。把任民和我爸说的那些话全忘了。
她是在晚上醒的,那会儿我在灶上做饭。等我听到动静赶过去,就看到我爸拿着烟杆杆要打她,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了,下意识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可她却好像看到鬼一样,一把推开了我。嘴里一直说着什么拐卖,犯罪和报警。
我听不懂,可我爸听懂了。
他揪住她的头发,边骂她还要打她。
我爸还让我来,说这种性格烈的很,得把她打服了才能跟我好好过日子。
我有些犹豫,就问他,打死了怎么办,我妈就是被你打死的。
他说死了就在给我买个。
我说不行,不能打,就要这个。
他就骂我没出息,被女人迷了眼。最后他到底是松手了,要我把她锁在屋里,不能让她出去。
我听了他的话,用绳子把她绑在床上。
可她一个劲儿挣扎,还咬我,打我头,这些我都忍了。可她骂我和我爸,诅咒我们不得好死。
我气不过,给了她几巴掌。她就一直哭,哭的我心烦的不得了。
等到哭累了,她又开始求我放了她,说只要放她回家,她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我说,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是我买来的媳妇儿。
她哭的更凶了,直接哭晕了过去。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爸就一个劲儿的让我打她,我觉得这样不好。隔壁家的天天打,还不是照样想跑。
任民就告诉我,让她揣个崽子就行了。女人嘛,为了自已的孩子总是会妥协的。
我觉得这个办法好。第二天等她醒了以后我强迫了她。
她流了很多血,像个疯子一样不停抓我。在中途的时候,还想要咬舌自尽。
当时我不知道自已又犯法了,只想着让她怀上娃娃以后能好好跟我过日子。
后来娃娃确实怀上了,但被我爸给打流产了。
她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又想着逃跑,被我爸给抓住了。
那次,我没有拦他。
再后来,她怀了安安。那次生产的时候,大出血,医生说她身体太差,以后都怀不了孩子了。
安安是她唯一的孩子。
我爸嫌她生了个女娃,要把安安卖给医院换钱给我重新买个媳妇儿。
她知道了以后,又哭了。求我不要卖安安,她以后都听我的。
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卖孩子,但她愿意跟我好好过日子,我还是很高兴的。
之后,她果然不再想着跑了,安安分分的呆在家里带孩子。
为了给安安上户,我们扯了证。那天我才知道,原来她叫沈钦婉。
在填安安的名字时,我下意识就用了她的姓氏,沈安安听起来就比李安安更好听。
我爸知道了也没说什么,他一天天净想着让我再找一个,好让李家有个后。
我就告诉他,女娃娃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气的几天都吃不下饭。
在安安四岁那天,我想着次次都给她做面条吃,娃娃都吃腻了,得换换才行。
任民知道以后,跑来跟我说,现在城里都流行过生日得吃生日蛋糕。圆圆的一个,老漂亮了,吃起来甜甜的,小孩子都喜欢。
咬咬牙,我就瞒着她们娘俩带着钱去了趟城里。
我买了很多东西,基本上都是她们娘俩的,吃的,用的,穿的。还给我爸买了双皮鞋,他那鞋子都穿包浆了。
等我高高兴兴回家的时候,就看到早上还好好的人上吊了。
我问我爸发生了什么,他一开始不愿意说。
是安安一个劲儿的喊任民叔叔,他知道瞒不住了才肯告诉我。
为了让任民给我找个新媳妇儿,他卖了我的妻子。
他是我爸,我就算再恨他,也不能对他动手。
我就去找任民,他说两人就是睡了一觉,他也没想到那个女的性格这么刚烈。他说他再给我找个更好的。
我恨透他了。
他见我想要动手,就威胁我,说安安还小,这件事闹大了,你让她以后怎么见人。
是啊,安安还小,我得为她以后考虑。
任民为了补偿我,在安安可以上学的时候,把她安排进了他哥哥的学校里。
沈钦婉被人害死了,她的丈夫什么也做不了。
我知道,我最该恨的人是我自已。她最恨的也是我。
我是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