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听月在望京楼前停下,笑着看向梁尧,“本宫带了皇上爱吃的糕点来,梁总管通报一声吧。”
梁尧先是诧异她的到来,他在御前做事多年,很快就镇定下来。
他心想,虽然德妃娘娘颇得圣心,可今个,照样要跑空了。
压下重重思绪,他进了楼内回禀去了。
望京楼就在皇宫一角,高三层,一楼很空旷,正间放些桌椅板凳,还有些小几花瓶,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东西了。
二楼歇息安置的地方,和寝殿布置大差不差,三楼则是赏景的地方,从这层临窗向远处眺望,大半个京城能尽收眼底。
今个是除夕,能看到京中各处街巷张灯结彩、大街人群熙攘的盛景。
梁尧只看了一眼,就低垂下头:“回皇上,德妃娘娘来了,说带了您爱吃的点心。”
这一层楼置了好几个炭笼,所以一面窗子开了也不冷,谢沉正临窗而坐,坐在书案后边…看奏折。
听到这话他有些惊讶:“她来了?”
他放下手里的奏折,打开这一面雕花木窗,果然看到了那道惊鸿艳影。
看见的那一瞬,他心尖化成了融融春水,涌尽西肢百骸,长出新的骨血来。
谢沉蓦地反应过来。
原来,他这么爱她。
从前,他以为,他喜爱她,离不开她,想和她白头偕老。
时至今日,他才彻底恍然。
那些爱意早在无声无息中深入骨髓。
以至于,他愿意让这个女子窥探到所有的东西。
还愿意这个女子共享一切,包括他的地位、权势,还有…江山。
他垂眸一笑,对底下女子挽了挽手,示意她上来。
见到这一幕,梁尧瞪大了眼睛。
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知晓,这一日对于帝王来说,意味着什么。
正因为知道,所以才如此震惊!
这压根不能用动心来形容了!
皇上这是彻底栽了!
骇然过后,他悄声退了出去。
望京楼前。
看着那个手势,裴听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太后竟然猜对了。
皇帝不让皇后进,却让她进。看来如今,她在他心里的位置己经不容忽视了。
裴听月很快敛了心神,拿过食盒,独自进了望京楼。
刚爬上三楼,就见谢沉在楼梯处候着,见着她,很自然地接过食盒,“给朕带了什么?”
裴听月觑了一眼他的神色,说,“绿豆百花糕、栗子糕,还有玫瑰酥饼。”
谢沉将糕点拿了出来,摆在一旁檀木圆桌上:“都是朕爱吃的。”
裴听月点头:“今日先皇忌日,臣妾知道皇上伤心,所以专门带了这些您爱吃的点心。”
谢沉失笑,捏了把她的脸,“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裴听月眨眨眼。
她确实挺茫然的。
原本以为他来望京楼,是祭奠先皇,过于伤心才谁都不见。
可她一上来就发现了,他没有悲伤的情绪,面色反而很轻松。
所以,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看出她的疑惑,谢沉也不吃糕点了,抱起她往窗边的桌案前坐下,柔声询问,“这里冷不冷?”
裴听月摇摇头,在他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不冷。”
饶是她如此说,谢沉还是给她盖了墨狐大氅,将她捂得严严实实才开口,“那朕和听月说会话,让听月什么都知道。”
他神色很认真,裴听月也凝了凝神,作出认真聆听之态,“好。”
谢沉的声音低而哑,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母后怀朕的时候,恰是父皇和丽贵妃你侬我侬之时,得知这个消息,丽贵妃嫉妒不己,在父皇耳边吹了不少枕边风。”
“为讨丽贵妃欢心,所以朕出生之时,父皇为朕取名为沉,不光如此,他还定下了丽贵妃腹中孩子的名字,为晟。”
“一黑暗一光明,他的偏心实在不用多说,甚至于,他对于朕,压根没有心,只有厌烦。”
“在黎皇后认下朕为养子,前朝重臣拥立朕为太子之时,父皇对朕的厌恶到了顶峰。”
“不仅处处防备、忌惮着朕,更是想废掉朕。而且还不止如此,丽贵妃所做的那些事,他是知道的,甚至有他的推波助澜。”
“从小的时候,朕还在想,是不是朕做得更好些,他就会认可朕了。失望多了,期待也就没了,等再大一点,朕心里只剩下心寒。后来认识到他的真面目,朕竟不觉得意外,只感到了恶心。”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却这么期盼朕死,好让位给他心爱的儿子。终于朕加冠前夜,他再也按捺不住了,那夜他下旨要废了朕,并召集禁军围了东宫。”
“好在那时,一切布局都己完成,他身边也安插了探子,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朕甚至松了一口气,这一切终于可以尘埃落定了。”
“一方面朕将兵马迅速调进了宫,一方面朕带着亲卫,杀出了东宫,首首杀进了金銮殿。”
“他看着朕很震惊,骂朕是反贼,朕笑着对他说,他日史书工笔,是反贼是顺位继承,朕说了算。”
“他的性命,是朕亲自取的。他死后,朕没让他入皇陵,而是让人把他和丽贵妃的尸身扔进了乱葬岗。”
“那一夜,朕还烧了他的金銮殿,建了这座宫殿,取名承明。他给了朕那样一个诅咒,朕偏偏不如他所愿,朕要做一个向明而生、人人称颂的明君。”
谢沉面色淡然,倒不像是叙述过往的,而像是在说一段无关紧要的事情。
讲到这里,他抬起裴听月的下巴,用指腹慢慢,“所以现在听月都知道了,有什么想说的?”
裴听月潋滟的眸子看着他,忽而拨开墨色大氅,和他抵着额头,“臣妾心疼皇上。”
谢沉心头滚烫一片,黑沉沉的眸子盯着她不动:“朕弑君弑父,听月不害怕吗?”
裴听月捧着他清贵俊容,咬唇说:“要是那时候,臣妾陪在皇上身边就好,陪皇上一起度过这些艰难的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