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校场木桩上凝结的冰碴簌簌往下掉。
冯若瑶踩着满地碎冰登上点将台,铁甲碰撞声惊飞了城头几只灰雀。
"昨夜西营有三个士兵偷吃战马草料。"她举起三根裹着纱布的手指,纱布上渗着暗红血渍,"他们用命从冰河里抢回运粮通道,最后饿得啃草根。"
校场里响起铁器摩擦声,前排几个老兵攥紧了豁口长刀。
辎重营方向飘来炊烟,掺着霉味的米香让冯若瑶喉头发苦——那是掺了三年陈粮的稀粥。
"但今晨卯时三刻,这三人主动到军法处领了三十军棍。"她突然拔高声音,惊得晨雾都散开几分,"因为他们记得潼关城墙上那面被血浸透的'冯'字旗!
记得京城十里长街跪迎凯旋的百姓!"
西北角突然传来陶罐碎裂声。
冯若瑶余光瞥见郑粮草官正往营门外溜,他腰间玉佩撞在空米筐上叮当作响。
王参军立即带人堵住去路,两个伙头兵抬着半筐发芽土豆摔在郑粮草官脚边。
粮仓铁锁落地时扬起呛人灰尘。
冯若瑶用剑鞘挑起帐册,泛黄纸页上"精米万石"的墨迹被蛀出蜂窝似的孔洞。
二十口蛀空的粮囤在晨光里像张着嘴的骷髅,最深处那囤粟米正泛着可疑的绿毛。
"上月阵亡将士的抚恤粮都在这儿?"冯若瑶剑尖抵住郑粮草官咽喉,他官服补子上的白鹇被血污糊成了灰雀。
"边关雪灾...漕运..."郑粮草官哆嗦着往后缩,突然摸到什么似的眼睛发亮,"下官可是刘国舅举荐..."
青铜剑擦着他耳畔钉进粮囤,剑柄上缠着的褪色红绸拂过冯若瑶染血的袖口。
那是三年前敢死队全员按过血手印的军旗。
皇宫暖阁里,刘公主指尖捏着的蜜饯突然掉进鎏金炭盆。
她盯着跳动的火苗轻笑:"听说冯将军今早斩了十个闹事的兵痞?"
赵启渊批阅奏折的朱笔顿了顿,砚台里融化的雪水泛着血色——那是边关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血书。
"皇兄的虎符真好看。"刘公主忽然贴近御案,金步摇垂下的东珠扫过摊开的北境布防图,"可惜半块虎符调不动幽州十万铁骑呢。"
窗外传来整齐的操练声。
赵启渊推开雕花木窗,正看见玄武门外新兵营在演练阵型。
那些削尖的木枪在雪地上投下蛛网似的影子,像极了三日前密函上残缺的暗纹。
暮色降临时,冯若瑶独自走进辎重营废墟。
她靴底沾着的霉米里突然闪过金属冷光——半片青铜甲叶卡在粮囤裂缝中,边缘还黏着暗红色饴糖似的胶状物。
更远处传来车轮碾过薄冰的脆响,二十辆蒙着黑布的马车正驶向皇陵方向。
冯若瑶解下染血的红绸系在枯树上,远处城楼忽然响起三声示警钟鸣。
王参军举着火把追来时,看见女将军正对着满地车辙印冷笑。
月光照亮她掌心那枚青铜甲叶,甲纹深处嵌着的金丝在火光中忽明忽灭。
暮色笼罩辎重营,冯若瑶将青铜甲叶收入袖中。
王参军举着火把蹲下身,枯黄草茎上的车辙印泛着暗红,像是被血水浸染过。
"二十辆马车,载重超过千斤。"冯若瑶靴尖碾碎结冰的泥块,"皇陵方向只有先帝陪葬的甲胄库。"
寒风卷着雪粒扑进领口,她突然转身走向中军帐。
沿途士兵们正在拆解破损的盾牌,木屑纷飞中有人用断枪在冻土上划出沟壑。
这些天他们用刀剑劈开荒地,连箭镞都熔成了锄头。
三日后,校场西侧三十亩冻土翻出新泥。
兵部侍郎送来农具时,正撞见冯若瑶用佩剑劈开板结的土块。
剑锋过处露出半截锈蚀的箭矢——那是去年守城战时射偏的流矢。
"冯将军这是要效仿诸葛武侯屯田?"侍郎踢开脚边发芽的土豆,这些从粮仓废墟扒出来的种子带着霉斑。
冯若瑶反手将剑插回鞘中,沾着泥浆的护甲哗啦作响:"兵部拖欠的五千石粮种,莫不是被老鼠叼走了?"
校场忽然爆发出欢呼。
几个士兵捧着陶罐飞奔而来,罐底躺着十几粒金黄的麦种——他们在清理护城河时发现了被洪水冲毁的粮车残骸。
冯若瑶抓起麦种撒进土沟,铁甲下的单衣早己被汗水浸透。
半月后,第一茬荞麦苗钻出冻土时,八百里加急冲散了晨雾。
传令兵栽倒在田埂边,背后的箭囊空空如也——最后一支鸣镝己在百里外射向天际。
"北狄王帐出现在阴山南麓。"冯若瑶展开染血的羊皮地图,手指划过那些用炭灰标记的屯田点,"西戎骑兵正在饮马河畔铸造云梯。"
王参军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方才尝了新磨的荞麦粉,掺着沙砾的饼子划得喉咙生疼。
校场外的炊烟比往日稀疏许多,负责分粮的伙头兵正在往锅里撒榆树皮。
"我们的存粮还能撑多久?"
"若省着吃......"王参军在算筹上压下最后一根木条,"刚好等到秋收。"
冯若瑶握剑的手骤然收紧。
田垄间忽然传来惊呼,几个偷啃生土豆的新兵被伍长按在麦苗间。
她看着那些泛青的牙印,想起昨日在皇陵外发现的空马车——那些本该装满陪葬粮种的青铜鼎里,只剩几粒黍米黏在缝隙中。
夜色笼罩营地时,冯若瑶独自登上瞭望塔。
远处屯田的篝火连成星海,更北方的地平线上却有乌云翻涌。
她解下佩剑轻轻擦拭,剑身映出一弯血色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