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办公地点坐落在西城,大院围墙紧挨护城河。房屋是清中期建的,青砖灰瓦,按五行排列。民国时,顾敬之当县长,有民团驻扎,人多不够住,又增加了几排。县委领导住第八排,书记的办公室靠东头第五间。
房间不大,但整洁,刚解放,没电,备有玻璃罩煤油灯。
通信员小侯是陆诗雨的警卫员,陆留任县委书记,小侯也跟着。
小侯见书记吃过晚饭到办公室,忙点亮煤油灯,提来开水,泡上一杯毛尖,笑着说,陆书记,都说你这张桌子旧了,换张新的吧?
陆诗雨摸摸桌腿桌面,又用劲儿推推说,很好呀,行军打仗,铺地上就画图写字,这么好的东西,扔了多可惜呀。
不扔,给其他办公室用。秘书科,西个人一间,科长副科长共用一张桌子。
栗木,条形,桌面枣红色,磨光了,油墨味十足,陆诗雨有点舍不得,又用手摸,心想,多少年代多少人哪些人摸过,不知道,也说不清了,这种东西,不说是古董,最起码经过岁月浸泡,沉淀了,想着就认为厚重。
陆诗雨感慨:是呀,就像这张条桌,平静地躺在这里,可在这张桌子上谋划过多少事情,谁知道呢?首长首长交办的,虽说也知道些,但那些都是道听途说的,而且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又乱,最主要是,那些线头随岁月穿梭,只能在记忆里找了。那个杨腊红,审问时说,该交代的都毫无保留地交代了,至于个人感情,不想说了,因为那是她最痛的部分,不想再去触碰,该咋地就咋地,就是枪毙,也无话可说。
“也无话可说”,什么意思呢?
从口供看,详细知道那段历史的人并不少,在本县,只有洪海和昌家,除此外,盘龙寨好像是个菜园门,进进出出,进入的人知道甚少;出去了,恐怕有,但也不多。最主要是,在这些不多的人中,极个别才是最主要的。极个别,在哪儿呢?那段历史好像被时间的大门紧锁着,启开大门的钥匙在哪儿呢?
还是理一理思路吧。
本县的人好找,也好询问,但是,好像他们没有握着这把钥匙。谁握着这把钥匙呢?一定是盘龙寨。但是,要想从时间的长河里淘到,太难了。
再难,还能有大革命难吗?还能有长征难吗?还能有打败日本鬼子难吗?再难,也得迎难而上,只有如此,才能对得起那些烈士!
街南头肖木匠做了不少办公桌椅,杜县长安排了,他说你心疼钱,让我先蹚一蹚。
这孩子,县长都安排了,还问我干吗?我这儿没事,让门卫守好,非常时期,警惕点。
那我跟杜县长怎么说?
实话实说呗。至于我这张桌子,我还是舍不得。要不,小侯,把新做的分给秘书用吧。
小侯没说什么,还站着。
陆诗雨想起什么,笑着说,小侯,听说你找媳妇了?
小侯嗯,微笑点头。
唉,雩娄,山清水秀,姑娘也长得漂亮,陆诗雨想起顾玉牌,开玩笑说,你跟我走南闯北,也到过不少城市,多么新潮的你都不去惹,这么个小县城,迷上了?
小侯笑,很高兴地点头嗯。
看来,缘分呀。
嗨嗨,书记,那时候小,现在俺大了。
多大?
都三十了。
哦,你看我这记性,总把你当孩子,也得调整,下次,不能再喊小侯了,陆诗雨一挥手说,去吧,别在我这儿耗了。
好咧,俺走了。
“那时候小,现在俺大了”,小侯走后,陆诗雨把案卷拿过来,咂摸着,觉得有些事情跟小侯一样,也会长大的,不觉笑了起来。
案卷是从公安局取来的,处决犯人,每个细节他都仔细推敲。
来雩娄快两年了,说多不算多,但干的活不少。
刘政客是老搭档,当营长时,他是连长,冲锋在前;自己是团政委了,政客也跟着提拔了,当了副营长。攻下县城,首长让留下来当书记,说是大别山老人,土地革命时期,红军因“打击”扩大化损失严重,根据地老人都很痛心,也很迷茫,有好多问题想不通,需要中央解答,于是有几位高级将领商量,派人到上海。
中央听后回了一封信,还筹措了经费和物资,此事按说很秘密,不知道咋走漏的,一行人被民团袭击。那时候都忙,顾不上,但隐隐知道有人活着,被土匪救了,可到最后,这个被救的也牺牲了。
这里有两个问题:
一是搞清前因后果。听说,高司令与这事有关,这就是大事了。搞清楚,弄明白,很有必要。若是趁此揪出敌特,不仅立大功,也算为烈士报仇雪恨;
二是里面可能有阴谋。这个阴谋在当时可能不算阴谋,但发展到现在,就是个大阴谋了。假设,杀害革命同志的人钻进了我们的队伍,得到了重用,那不是给红色江山埋下一枚定时炸弹吗?那时候因为忙顾不上查,如今,都解放了,有时间了,再不查,这枚炸弹可就危险了。
咋查呢,老首长?
给你留下来,就是知道你有办法。我提示一下,既然是一封信,就从一封信查起。党中央给鄂豫皖回过一封信,这一点确凿无误;那封信和经费被民团打劫,也不是秘密;那个叫王小蒙的,据有关同志回忆,跟一个女匪结婚,最后被人杀害,也是事实。
王小蒙是谁?
为何要杀害他?
是谁杀害的?
这三个问题是关键。
这么一推断,整个事件王小蒙就是核心。
王小蒙存在,这件事就存在;王小蒙不存在,整个事件就是一个胡编乱造的故事。
假设真有王小蒙这个人,那么,为何要杀害他呢?那自然是为了那封信。
那个时候,我们闹革命,力量薄弱,还有人为了那封信杀人,可想而知,这个人多么老谋深算。
要那封信干吗?不难猜是因为他看出了那封信的价值。要么是为了按图索骥,消灭我们;要么就是想打入我们内部,为套取情报,向国民党邀功;至于其他想法,不得而知。
但是,不管哪种,那封信都有利用价值。正因为有那封信,这个人才打入我们内部,取得领导信任,以至于得到重用,才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情。
听说雩娄匪患很多,大小山头有二十多处,大多都是顾敬之民团,他们没有参加正规军,在时间长河里,不知道啥原因,被淘汰了。
淘汰了,又不安分种地,就啸聚山林,当起山大王;当起山大王,就打家劫舍,祸害百姓。
我们来了,自然不接受我们的政策,跟我们对着干,这部分人是剿灭的对象。
只有剿灭了这部分人,江山才能稳固,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才能有一个崭新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