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呀，王婶又说，在床上，做恶梦了是吗？老爷说，不要多去河沙湾，那地方孤，野鬼多，危险。
啥危险？不就是一块大竹园吗？不就是大竹园边儿有一个土堆子吗？
可是，你知道那土堆子是干啥的？
埋人的呀。
是呀，那里，埋着的都是谁？都是绝门绝户，找不到收尸的孤魂野鬼。
哦，奇怪，洪海说，王婶，我听娘说，那里埋着的，有土匪，还有要饭的，有几家名门望族的大户人家，也埋在那儿，咋回事儿？
嗯，清早上，说这些，不吉利，王婶说，嫂子让我喊你吃饭，都做好了，吃过了，你还要去上私塾呢？
不去了，私塾老先生要回家过八月十五，再说了，太热，不去。
那咋能行呢？
咋不行，洪海说，不就是钱嘛，哪地方甩的不是钱？私塾老先生弄几个钱，容易吗？再说了，人家也有家呀，也有老婆孩娃，是不？回家过个八月十五，不是应该的吗？
哎哟，我的小祖宗哟，怪不得保里人都说，俺家少爷跟他爹一样，是个大善人。
我才不做善人呢。
为啥？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你不做善人，那你想做恶人了？
王婶，你说，这世上就只有两种人吗？洪海说，是不是还有第三种人呀。
第三种人？王婶楞了半天，一下子想起来了，也把手放下了说，我知道了，就像孙猴子，阴阳人，哎，不男不女，咋混世界？
洪海气得不知道咋说，白骨一眼。
洪海是表演给陈瞎子看的，睡一觉，睡忘记了，在此，又做了一遍。
王婶看到，吓了一大跳说，少爷，你这是跟谁学的？咋会这一招呀，吓死人。我跟你说，这一招可不能用，要是传出去了，找老婆就难了，要是睡在床上，你一翻白眼，还不把人家黄花大闺女吓出尿来。
正好呀。
咋正好？
也起床尿尿呀。
哈哈哈，你个鬼孩子，不，你个少爷，太皮了，王婶说，俺老王家，就是王保长的同门兄弟王德新，他有个闺女，长得跟天仙一样，还会唱天仙配，脸蛋上还有俩酒窝窝，你要不要？要是要，我跟嫂子说说，给你提亲，咋样？
是不是双胞胎呀？
不是。
哎，可惜了，洪海说，王婶，你忘记了？我跟爹妈都说过，我要找就找双胞胎，要娶，一下子都娶过来，这个决定，你不知道？
王婶看着，用挺奇怪的眼神看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又过了一会儿，从前屋里传出来一个声音：王婶，王婶，少爷，你喊了没有。
喊了，正在起床，王婶回答说，又做恶梦了，张宏，你告诉太太，咋办？
咋办？张宏说，我们这儿，距离河沙湾远，半夜三更到河沙湾叫魂？到时候，你又不去，让我去，怕？
怕你个头，是你命重要，还是少爷命重要。
当然是少爷命重要啰，张宏说，不是命，是怕，不敢去。
怕啥？那些孤魂野鬼，你送钱给他，还能吃了你？如今，别说是那些孤魂野鬼，就是大户人家，两只眼睛都放在钱身上，只要是见到钱，两只眼睛就放光。
哪呢，张宏说，不是放光，是发出绿光。
你他妈的，专门跟我对着干，是吗？张宏是王婶的男人，两个人都在洪海家打短工，王婶主要是到洪海家缝缝补补，陪着洪海娘说话，再一个，就是做饭。
张宏呢，活更多，犁田打耙，割稻插秧，不是他亲自干，是他帮找人，监工，谈工钱，给工钱，还有点给洪家掌账的性子。
两个人，一天三顿在这儿吃饭，家里有个女儿，己经出嫁，还有一个小儿子，才西五岁，叫张小牛，还是洪海帮起的名字。
当时，张小牛才三岁，就知道自己解手，特别是小便，自己夹着那东西，专门对着树根尿，还抬得老高，被洪海发现了，指着说，哎，真是一个小牛犊呀，腿叉着，那东西像车水机，一个劲儿往上冲呢。
王婶哈哈哈笑着说，还不是跟少爷学的？少爷，你读私塾，就给俺孩子起个学名吧。
嗯，尿尿就像小牛犊，就叫张小牛，咋样？
好呀，好呀，壮实，张宏走过来说，哎，咱是穷人，读不起书，将来，也不能当官做老爷，只能跟他爹我一样种地吃饭，身体是本钱，像一个小牛犊，好，好，就叫张小牛。
洪海听了，心想，本来是随口一说，是讥讽的话儿，也是开玩笑的话儿，但是，老张家两口子不这样认为，还认为好，咋弄的？
哎，感慨呀，真的很感慨。
洪海正在想，什么才是福？在老张两俩口眼里，孩子的壮实，才是他们的希望，多么简单，多么朴实，可是，对于那些富贵人家，却都抛之脑后，到头来，争名夺利，再后来，不是灾难，就是全家拜拜，就像街道上那个老胡家，大户富户，得罪谁，不知道，只知道，一晚上，一家子都被观音山土匪灭了，一家六口呀，都埋在河沙湾竹园南边的土地庙旁边的土堆子里。
王婶说的，就是这家，哎，咋说呢？
感慨什么？
陈昌家气喘吁吁跑来，找到洪海，把他拽到一边儿，小声说，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儿，这么慌慌张张？
哎，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我们还是到河沙湾那棵柳树下再说。
说吧，洪海就走，刚出屋，洪海娘就说，洪海，你不上学了？。
私塾老先生回家了，人家也过八月十五哈。
还早，咋这么早回家了呢？
先生说，我们给的钱不够，还想到处找找活儿，混点钱，说他女人特别爱钱，混少了，回家就不好过，一张脸能拧出水，就是烧酒，也喝不到。
还有这样的女人？洪海娘说，真是恶婆娘，老先生的命呀，哎，算了，海儿，咋又到河沙湾，又是老陈家那孩子？
是呀，他家上不起私塾，让我教他认识几个字，就是找茅厕，也不会找错。娘，找错茅厕，会被误解，说他不正经，会被人家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