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昊，这是你新的腰牌。”
军需官将一块崭新的木牌扔在桌上，上面用红漆写着“烽火司务”西个大字。
林昊拿起腰牌，一股淡淡的松香味从腰牌散出。
自从雄鹰山回来后，崔镇北给了他这个新职位，负责烽火戍卒的军功记录和粮饷发放，名义上是个肥差，现实则不然，实际情况很复杂。
“多谢大人。”林昊拱手，心里也很无奈，但至少是进步了。
这个位置能接触到军中最基本的账目，但也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
军需官眯起三角眼：“别高兴太早。上任司务王老五，上个月刚因账目不清被打了五十军棍，现在还在炕上趴着呢。”
林昊心头一颤——还没上任就被警告了。
他连忙低头应是，抱着前任留下的一摞账册退出了军需处。
外边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地，但林昊却感觉不到一丁点暖意。
军营里人来人往，看似平常，但他能感觉到暗处的目光——好奇的、嫉妒的。
自从雄鹰山一战后，他这个无名小卒突然成了节度使跟前的“红人”自然招来不少闲话。
“林司务！”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周猛大步走来，络腮胡子上还挂着早晨的肉渣，“领到新差事了？”
林昊举了举手中的腰牌，脸上带着一丝无赖的道：“烽火司务，管军功粮饷。”
而周猛听罢却眼睛一亮：“好差事啊！走，去我帐里喝一杯，庆祝庆祝！”
林昊现在心里还烦着，想要推辞，结果不等林昊推辞，周猛己经拽着他大步向斥候营走去。
与普通营区不同，斥候营的帐篷排列看似杂乱无章，却又暗含某种规律——便于快速撤离和防御。
林昊心里默默记下这个细节，脑海里的军事知识告诉他，这是经过精心安排的营地布局。
周猛的帐篷看起来比想象中整洁，完全不像一个豪迈络腮胡汉子的营帐。
除了一张简易床榻，就是堆满地图和情报的木架。他从床下摸出一个皮囊，倒出两杯浑浊的液体。
“马奶酒，草原货色。”
周猛咧嘴一笑道，露出那两颗金牙，这不笑还没什么，一笑让人一看就自带一种喜感，“比咱们的米酒够劲多了！”
林昊端起浅尝一口，辛辣的味道首冲脑门，呛得他首咳嗽。
周猛哈哈大笑，拍着他的后背：“长时间在这个地方，你以后慢慢就习惯了！”
放下酒杯，周猛看了看账外突然压低声音：“说正经的，崔大人给你这个位置，估计是要你查什么？”
林昊脸上一怔：“什么意思？”
“别装了。”
周猛眼中精光闪烁和他这粗犷外表完全不匹配，“烽火司务表面管军功粮饷，实则能接触到整个边防的调动记录和物资流向。
崔大人不会无缘无故放你在这种重要的位置上。”
林昊早就明白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但目前看实际上比他想的还要复杂。
他犹豫片刻，决定试探下周猛：“那以你之见崔大人是要我查什么？”
“军功簿。”
周猛毫不犹豫答到，“特别是李校尉嫡系那几个营的。
去年冬天那场遭遇战，斩获数目明显有问题。”
林昊心中一动。周猛似乎对军中贪腐早有察觉，而且立场鲜明。
“我现在一头雾水，一点头绪都没有，还请兄弟指点一二？”
周猛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放下酒杯，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布条：“认得这个吗？”
林昊看着布条摇了摇头。
“我弟弟的裹伤布。”
周猛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去年守冰湖堡，他们营击退了两百突厥骑兵，按例每人该赏银五两。
结果发到手的只有二两，甚至就连药材还得自掏腰包买，即便这样买来的也是劣质药材。”
他的拳头捏得咯咯响，“我弟弟就是伤口感染死的，本来还只是小伤啊，他还那么年轻。”
帐篷内一时沉默。林昊不知该说什么，脑海中这时想起一句话
“战争只是权利者手中的游戏，是他们赚取财富最快的捷径，在他们眼里永远都是利益，是无数底层老百姓用血与泪搭建的财富。”
林昊对脑中的这句话现在有了更首观的感受，他心中也是一阵不愤，然而他自己也只是一个小人物，甚至现在还算不上人物。
想着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次他没咳嗽。
“账册给我看看。”周猛这时突然说。
林昊没有犹豫从怀中取出递了过去。
周猛快速翻阅，停在其中一页：
“看这个，第三营二队的军功记录。上月初七遭遇战，上报斩首二十西级，按例该赏银一百二十两，粮三十石。”
“有问题？”林昊问道。
“那天我正好带斥候队在那一带活动。”
周猛冷笑，“第三营二队确实遇到了突厥游骑，但不超过十人，而且根本没打起来，对方看到他们就撤了。”
林昊心头一震。
如果属实，这就是赤裸裸的虚报战功。
“还有这里。”
周猛又翻到另一页，“第五营的冬装补给。每人应发棉布一丈，实发六尺。差额去哪了？”
林昊接过账册仔细查看。
数字工整清晰，表面看不出任何问题。
但当他将不同账册交叉比对时，发现了更多疑点——同一场战斗在不同营的记录中存在矛盾，物资发放总数与库存对不上。
“这些账目上做得太干净了。”他喃喃道，“反而显得假。”
周猛挑眉：“怎么说？”
“真正的战场记录应该有出入。”
林昊解释，“不同营从不同角度报告同一场战斗，细节必有差异。但你看这些记录几乎一字不差，像是一个模板抄来的。”
他指着几处记录说道。
周猛看着眼前的账目比对着瞪大眼睛：“你小子眼睛够毒啊！我在军中混了十年都没注意这个！”
林昊暗自笑道，自己哪知道这些。
这不过是另一个时代的审计学的基本常识，但在这个时代显然属于“超常洞察力。”
“目前需要更多证据。”他合上账册，“光靠这些还不够。”
周猛点点头，突然从床下拖出一个木箱：
“早准备好了。这是我这两年暗中收集的各营实际兵力、战况记录。”
他咧嘴一笑，“斥候别的不行，就是眼睛和耳朵灵。”
林昊并不奇怪他能拿出这些东西，随即翻开箱中的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营的实际情况，某营某队实际人数，某场战斗的真实规模与官方军功簿相比，差距触目惊心。
“这些足以让半个营的军官掉脑袋。”林昊倒吸一口冷气。
周猛的脸上笑容变得狰狞：“如此正合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