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9月30日,县一初中礼堂
大红横幅上的金粉簌簌飘落,恩赐站在领奖台上,白衬衫的袖口磨得发毛,却在阳光下白得耀眼。教育局局长亲自为她戴上金牌,金属贴到锁骨时冰凉一片——就像七岁那年,她第一次跳进河里给弟弟们摸鱼时的水温。
"张恩赐同学,数学满分,物理满分,语文作文《幸福的家》全县传阅!"校长的声音通过扩音器震得窗玻璃嗡嗡响,"总分超越第二名47分!"
掌声雷动中,恩赐的目光扫过礼堂最后一排。贾宝金缩在角落里,崭新的回力鞋沾满泥点——那是翻墙逃课留下的痕迹。他身边几个染黄毛的社会青年正嚼着泡泡糖,把获奖名单折成了纸飞机。
"请获奖同学发表感言!"
恩赐展开皱巴巴的演讲稿,突然瞥见台下有个佝偻的身影。李秀英穿着赶集才舍得穿的蓝布衫,手里攥着个冒热气的铝饭盒——显然是一路小跑来的,就为让她吃口刚出锅的韭菜盒子。
"我的幸福,是妈在煤油灯下纳的千层底......"恩赐的声音突然哽咽,"是爸挑着扁担走几十里的泥泞路,就为给我买本《奥林匹克题典》......"
礼堂后排传来响亮的擤鼻涕声。铁柱妈用袖口抹着眼睛:"这闺女,把穷日子过成金子了。"
作文里的针脚
语文教研室里,十几位老师传阅着那篇满分作文。
"......妈总说'力气是奴才,使完还再来'。可我知道她半夜捶腰的声音,像老屋檐下漏雨的嘀嗒。爸在省城工地搬水泥,每袋提成五分钱,他信里总画笑脸,可上次我偷偷数过他手上的裂口,比我的数学草稿纸还密......"
教导主任的眼镜起雾了。他指着这段划满红圈的描写:"这哪是作文?这是拿绣花针在心上绣出来的!"
没人注意到作文纸背面透出的印痕——那是恩赐垫着信纸临摹父亲笔迹时留下的,信上真正的原文是:"闺女,爸今天扛了二百袋,够你买双雨靴"。
国庆节放假这天,恩赐背着空书包路过贾家小卖部。玻璃柜台里堆着进口巧克力和变形金刚,贾宝金正和那群黄毛少年分食烤鸡翅,油渍溅在"三好学生"奖状上——那是他爹捐了五百张课桌换来的。
"哟,状元回来啦?"贾富贵故意把计算器按得啪啪响,"听说奖金有二十块?不够买条自行车胎吧?"
恩赐摸了摸书包里的奖状,突然笑了:"叔,您知道重点高中奖学金多少吗?"她指尖划过柜台玻璃,在薄灰上写下"3000/年","够买三十辆飞鸽。"
贾富贵脸色铁青。更让他心惊的是,儿子贾宝金突然推开鸡骨头,用油乎乎的手指在桌上画了个几何图形——正是恩赐竞赛题里的阿波罗尼斯圆。
星光下的誓言
月光晒着晾在院里的玉米,恩赐就着煤油灯给爸爸写信。
"......竞赛奖金给妈买了治腰疼的膏药,剩下的订了全年《中学生数理化》。弟弟们算术进步了,大弟会用方程式算鸡兔同笼......"
写到这里,她突然听见里屋传来窸窣声。两个弟弟正偷偷数着捡来的废铁钉,小手的黑灰抹脏了作业本。恩赐轻轻推门进去,看见本子上歪歪扭扭写着:"卖废品=姐姐新书包"。
院墙外突然传来"啪嗒"一声。恩赐跑出去,发现地上躺着本崭新的《高中物理竞赛教程》,书页里夹着张字条:"北斗第七星叫摇光,指北京方向"。字迹比上次工整许多,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自行车——后座上坐着个小人,马尾辫飞扬。
深夜,李秀英在补衣裳时发现恩赐的奖状背面有血迹。顺着痕迹摸到女儿枕头下,竟翻出块带血的手帕——里面裹着半颗牙。
与此同时,贾宝金在梦里用左手写满一墙公式。王翠花掀开被子时,发现儿子左脚心突然浮现出七颗黑痣,排列形状与恩赐作文里描述的"爹挑担走过的北斗山路"一模一样。而县城录像厅里,贾富贵正盯着体检单上的"AB型"发呆,身旁的《血型遗传表》被攥成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