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6月,芒种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恩赐己经蹲在菜园里拔野燕麦。十岁的小手被露水泡得发白,却灵巧地避开嫩绿的菜苗。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头也不回地举起一把荠菜:"妈,中午包饺子!"
李秀英的眼泪砸在衣襟上。自从上个月看见自己半夜捶腰,这孩子就天天抢着干农活。最让她心惊的是恩赐拔草的姿势——和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连扯断草根时手腕轻转的角度都不差分毫。
"傻闺女。"李秀英把荠菜接过来,指尖拂过女儿耳后的红痣,"去念书要紧,这些活儿不用你干,你长大了,读书要紧......"
"我会背课文!"恩赐突然挺首腰板,《悯农》的诗句清泉般淌出,手上却不停,利落地捆好杂草,"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妈,我边干活边背,两不耽误!"
晨光中,母女俩的影子在田垄上叠成一体。远处小卖部门口,王翠花正揪着大丫头的耳朵骂:"懒骨头!看看人家的孩子是怎么做的,你眼瞎吗......"话到嘴边突然噎住,她看清了那个"人家"是谁。
沉默的相逢
合作社门前排着长队,小小年纪的恩赐也排队在大人的队伍之中,踮脚递上鸡蛋换盐。柜台后面的贾富贵瞥见那对银铃铛——和当年扔掉的婴儿襁褓上系的一模一样,手一抖,秤砣砸在脚面上。
"两斤盐。"恩赐声音清脆,眼睛却盯着货架上的铅笔盒。那是镇上时兴的磁铁扣样式,贾金宝就有一个。
贾富贵突然抓起铅笔盒扔进她的布袋:"送你。"
队伍里响起抽气声。恩赐却慢慢把铅笔盒放回原处:"我爸说,不能白要人东西。"转身时辫梢扫过柜台,拂落一层薄灰。
王翠花在里屋死死攥着围裙。她记得清清楚楚,被送走那晚,婴儿的小脚丫也这样拂过炕沿,蹭掉了块陈年污渍。
心照不宣的默契
双胞胎发烧那晚,恩赐冒雨去采车前草。河滩上撞见王翠花在挖芦根,两人隔着一丛野薄荷对视。
"给宝金退烧?"恩赐突然开口,"芦根要配竹叶才管用。"
王翠花惊得铲子脱手。这偏方是接生婆独传的,连贾富贵都不知道。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恩赐蹲下来帮忙挖药的动作,和自己年轻时如出一辙。
"你......"王翠花嗓子发紧,"恨我们不?"
恩赐把芦根捆成把,雨水顺着刘海滴进眼睛:"我有爸妈。"起身时留下几株鲜嫩的薄荷,"贴太阳穴上,弟弟能睡安稳些。"
闪电照亮王翠花惨白的脸。她这才发现,恩赐捆药材的绳结,正是贾家祖传的"如意扣"。
血与墨的界限
期末考试这天,恩赐的钢笔突然不出水。她咬着笔帽使劲甩,一滴墨溅在贾宝金的石膏支架上——那腿自从跟着她爬去河坡采药后,己经能微微弯曲了。
"姐......"贾宝金突然抓住她的手,畸形的手指蘸着那滴墨,在试卷角落画了颗心。恩赐的眼泪砸在图案上,墨迹晕染开来,竟变成片柳叶形状。
监考老师走过来时,只看见小姑娘在认真答卷。没人注意到她左手始终按着后腰——那里突然灼痛难忍,而此刻贾家柴房里,贾宝金正用头撞墙,后颈的柳叶痣渗出血珠,在墙上画出了"清华"二字。
夜深人静,李秀英在补衣裳时发现恩赐书包夹层里有张纸条。上面工整抄着《游子吟》,却在"谁言寸草心"下方划了道血痕——那是被指甲掐出的印记。
与此同时,贾宝金在睡梦中反复呢喃:"三颗痣......一座桥......"王翠花掀开儿子衣领,惊恐地发现他锁骨下浮现出新的红点,与张明远耳后的黑痣位置对称。同时恩赐的大弟突然从床上坐起,梦游般在墙上画了座拱桥,桥洞正好框住窗外的北斗七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