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冷宫布棋,笑请君入瓮,最是杀机藏袖中
萧文远那苍老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像被夜色一口吞下。
那扇破门“吱呀”一声,被风带上,隔绝了这位帝师满身的忧虑与焦灼。
屋内,林安依旧站在原地,那张少年人的脸上,没有半分大祸临头的惊惶。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听那穿堂而过的风,呜咽着,像是在为谁奏一曲前朝的亡国调。
“死局?”
林安低声自语,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世上,哪有什么死局。不过是下棋的人,觉得自己的棋子,不够用了而己。”
他走到那张积了厚厚一层灰的破桌子前,伸出手指,在灰尘上缓缓划动。
一座宫殿的简陋布局图,渐渐成形。
“太子林康,自视甚高,谋算周密,是下棋的人。”
他的手指点在布局图的一处,“可他这步棋,却用错了棋子。”
“三哥林武,是棋子,却是一把没开刃的钝刀,一头只知撕咬的疯狗。”
林安的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绝不相符的锐利。
“对付疯狗,不必与它对咬。只需在它扑来的路上,扔出一块它更想吃的肉,再挖好一个它看不见的坑。”
“人赃并获,才是此局关键。可若是我这‘赃’,主动去迎那抓‘人’的手呢?”
他笑了,在烛火下,那笑容显得有几分妖异。
“这棋,便活了。”
第二日,一个消息,便如初春的柳絮,悄无声息地飘满了皇城内外。
“听说了吗?冷宫那位,得了帝师青眼,如今是尾巴翘上天了!”
“何止!我那在宫里当差的远房表亲说,七殿下如今夜夜高歌,还说……还说这宫里的女子,没一个配得上他日后的身份!”
赵伯,那个在冷宫送了七年饭食的老人,佝偻着腰,在御膳房的角落里与人闲聊,浑浊的老眼深处,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奋。
他只是遵照林安的吩咐,将几句“无心之言”,说给那些最喜欢嚼舌根的耳朵听。
他不懂什么叫麻痹对手,他只知道,殿下让他说的话,像钩子,总能钓上几条贪嘴的鱼。
与此同时,一封由萧文远亲笔写就的信,没有送往任何一座权贵府邸,而是递到了一位须发半白、身板挺得像一杆标枪的官员手中。
祭天典仪官,李正。
一个在朝堂上,连皇帝都敢当面顶撞,说他祭祀礼数不对的倔老头。
李典仪展开信,信上没有求情,没有交易,只有萧文远那笔力万钧的字迹,写着一段看似闲谈的话:
“闻老友近日为大典操劳,心甚念之。斋戒之地,乃通天之所,最忌宵小鼠辈,以龌龊行径,污了神明耳目。老夫年迈,不便巡视,唯盼李兄手中那盏引路灯,能照彻宫中每一处阴暗角落,莫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敬天的好汤。”
李正看完,沉默良久。
他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然后,他站起身,仔仔细細地,将自己身上那件一尘不染的绯色官袍,又抚平了一遍。
“来人。”他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传我将令,祭天斋戒期间,巡夜卫兵,增加三倍。尤其是各位皇子所在的偏殿,一只苍蝇飞进去,也要给我记下是公是母!”
冷宫里,林安正在做着自己的准备。
他没有神兵利器,也没有灵丹妙药。
他有的,只是一些从宫中各处,用赵伯那为数不多的月钱,换来的最不起眼的东西。
硫磺,硝石,还有磨成细粉的木炭。
他甚至还从太医院的药渣里,翻找出几味带有强烈刺激性气味的干辣椒和草药。
他将这些东西,按照一个匪夷所思的比例混合,用油纸包成一个个小包,小心翼翼地藏进了自己殿内那尊破旧的铜香炉的夹层里。
又用一根细不可见的丝线,连接着香炉的底座和一个小小的机括。
做完这一切,他闻了闻自己满是硫磺味的手指。
“前世的化学,是杀人的利器。这一世,用来保命,倒也不算辱没了它。”
他低声自嘲。
“这道理,不知够不够硬。”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这“东风”何时来,则取决于一个在东宫与三皇子府之间来回奔走的小太监。
夜深人静时,那小太监,揣着三皇子赏赐的几块碎银子,抄近路,经过了冷宫的后墙。
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将他拽了进去。
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刚要尖叫,嘴里就被塞进了一块冰凉的东西。
他借着月光一看,那不是石头,是一小锭金子。
比他一年能拿到的赏钱,还要多。
林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不要你做什么,也不必你背叛谁。”
“祭天斋戒那晚,三皇子何时动身,你只需提前一刻钟,到这墙角下,学三声猫叫。”
“事成之后,还有十倍。”
小太监死死攥着那锭金子,那冰凉的触感,却烫得他手心发麻。
他看着黑暗中那双比月光更亮的眼睛,疯狂点头。
蝼蚁,也有蝼蚁的价钱。
距离祭天大典,还有三天。
太子林康的东宫,棋局己定,只待收官。
三皇子林武的府邸,磨刀霍霍,酒气冲天。
他们都以为自己是最高明的猎手,布下了天罗地网。
而冷宫里。
林安坐在那尊藏着“惊雷”的香炉旁,安静地擦拭着一块萧文远送来的暖玉。
他像一个在深山古刹里,敲了七年木鱼的僧人。
也像一个在江边,垂钓了七年的渔翁。
更像一个最高明的刺客,在赴死之前,将自己的剑,擦了最后一遍。
他坐在陷阱的最中央,安静地,等待着那些自以为是的猎物,踏入他量身定做的舞台。
窗外,那轮落日,正一点一点沉入地平线。
晚霞烧得漫天通红,像一场即将上演的,盛大的血祭。
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