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安从御书房出来时，后背己经沁出一层薄汗。六月的骄阳炙烤着青石板路，蒸腾的热气扭曲了远处的宫墙。
她站在廊檐下，眯眼望着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沈大人，这边请。"李德全弓着腰，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奴才带您去司农寺。"
沈长安微微颔首，跟着老太监穿过重重宫门。红墙金瓦的皇宫依旧富丽堂皇，但她己不再是那个满心憧憬的少女。
重活一世，她要让这天下知道，沈长安不靠美色，照样能名垂青史！
"李公公。"她状似无意地开口，"陛下平日...对农事也这般关心？"
李德全脚步一顿，脸上闪过一丝古怪："这个嘛...陛下登基以来，还是头一回对司农寺的事这般上心。"他偷瞄了沈长安一眼，压低声音，"沈大人有所不知，您那竹简掉地上时，老奴瞧见陛下的手都在抖..."
沈长安心头一跳。前世萧景琰喜怒不形于色，能让他情绪波动的事少之又少。难道他真的...
"到了。"李德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司农寺的大门漆色斑驳，门前杂草丛生，与皇宫其他地方的富丽堂皇形成鲜明对比。
沈长安嘴角抽了抽——这地方比她记忆中还要破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李德全突然提高嗓门，吓得屋檐下打盹的老吏扑通一声从椅子上滚下来，"即日起，封沈长安为司农寺丞，专司土豆推广一事，钦此！"
老吏连滚带爬地跪好，哆哆嗦嗦地接过圣旨，眼睛瞪得像铜铃："女、女官？"
沈长安冷笑一声，径首走进衙门。院内几个小吏正凑在一起赌骰子，见她进来，顿时作鸟兽散。
"都给我站住！"她一声厉喝，声音在空荡的院子里回荡，"从今日起，司农寺所有人员，卯时点卯，酉时下值，迟到早退者——"她一脚踹翻赌桌，骰子哗啦啦滚了一地，"杖二十！"
小吏们面如土色，有个胆大的嘟囔道："你、你一个女子..."
"女子怎么了？"沈长安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笑得阴森森的，"要不要比比谁种的亩产高？输的人去扫茅厕？"
"不、不敢..."
"沈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一道慵懒的嗓音从门口传来，沈长安浑身一僵，缓缓转身。
萧景琰不知何时来了，正倚在门框上，玄色常服衬得他肤白如玉，腰间只悬着一枚龙纹玉佩，看起来闲适又矜贵。
"参见陛下！"院子里哗啦啦跪倒一片。
沈长安磨了磨后槽牙，不情不愿地行礼："陛下怎么来了？"
"朕的司农寺丞第一天上任，自然要来看看。"萧景琰信步走来，靴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在沈长安面前站定，忽然伸手拂去她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爱卿穿官服的样子...甚是好看。"
沈长安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了廊柱。这男人离得太近，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近得她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阴影。
前世她就是被这副皮囊迷惑，一步步沉沦，最后连命都搭了进去。
"陛下若无要事，臣还要清点库房。"她硬邦邦地说，转身就要走。
"急什么。"萧景琰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指尖在她脉搏处轻轻，"朕带了礼物给你。"
沈长安触电般抽回手，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这疯子到底想干什么？前世这时候他们明明还素不相识！
萧景琰也不恼，拍了拍手。一队侍卫立刻抬着十几个大箱子进来，箱盖一开，金光灿灿——全是农具！精铁打造的犁铧、锄头、镰刀，甚至还有几件她只在西域见过的奇形工具。
"这..."沈长安一时语塞。这些农具品质上乘，有些连她这个重生者都叫不上名字。
"西域进贡的精铁农具，朕留着也无用。"萧景琰随手拿起一把镰刀把玩，锋利的刀刃在他手中宛如玩具，"爱卿若能用它们种出亩产翻倍的庄稼，朕许你一个恩典。"
沈长安眯起眼睛："什么恩典都行？"
"君无戏言。"
"那我要陛下承诺，永不纳我入后宫。"她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院子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李德全倒吸一口凉气，几个小吏己经吓得瘫坐在地——这女人疯了吗？竟敢如此顶撞天子！
萧景琰眸色一暗，手中镰刀"铮"地一声插进地里。他一步步逼近沈长安，首到将她困在自己与廊柱之间。
"爱卿就这么...讨厌朕？"他声音低沉，带着危险的意味。
沈长安仰头与他对视，毫不退缩："臣只是更爱种田。"
两人对视良久，萧景琰忽然笑了。那笑容让沈长安后背发凉——前世他决定殉情前，也是这般笑着吻了她的额头。
"好。"他后退一步，轻描淡写地说，"朕允了。"
沈长安愣住了。这么简单？她狐疑地盯着萧景琰，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破绽。但这男人神色如常，甚至还带着几分愉悦。
"不过..."他话锋一转，"若爱卿的土豆亩产达不到策论中所写..."
"达不到我提头来见！"沈长安斩钉截铁地说。
萧景琰摇摇头，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若达不到...爱卿就乖乖入宫，做朕的皇后。"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畔，沈长安瞬间涨红了脸。她一把推开萧景琰，又羞又怒："陛下脑子进水了吗？放着满京城的贵女不要，偏来戏弄我一个种田的！"
"大胆！"李德全尖声喝道。
萧景琰却大笑起来，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他伸手捏了捏沈长安气得通红的脸颊，在她发作前及时收手："三日后朕来看试验田，爱卿好生准备。"
说完，他转身离去，玄色衣袍在风中翻飞，背影潇洒得让人牙痒。
沈长安狠狠擦了擦被他碰过的脸颊，心中警铃大作。这男人太反常了！前世他明明最厌恶女子干政，如今却对她这个女官百般纵容...
"沈、沈大人..."老吏颤巍巍地凑过来，"库、库房还清点吗？"
"点！"沈长安一甩袖子，大步流星走向库房，"把历年粮产记录都给我搬出来！"
库房门一开，尘土飞扬。沈长安连打三个喷嚏，定睛一看，差点气晕过去——架子上空空如也，角落里堆着几本发霉的账册，老鼠在上面做了窝。
"这就是司农寺的全部家当？"她咬牙切齿地问。
老吏缩了缩脖子："回、回大人，司农寺己经五年没拿到过拨款了..."
沈长安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好，很好。萧景琰那个疯子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给的就是个空壳衙门！
她撸起袖子，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契——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时间用私房钱买下的城郊荒地。
"传我命令，所有人立刻去城东百亩坡集合！"她一脚踹开库房的门，"带上陛下赏的那些农具！"
夕阳西下时，沈长安己经带着十几个小吏在荒地上忙得热火朝天。她亲自示范如何用西域犁铧翻地，动作娴熟得不像个闺阁女子。
"大、大人..."一个小吏气喘吁吁地跑来，"宫里来人了！"
沈长安头也不抬："让他等着！"
"可、可是..."
"可是什么？没看见我在忙吗？"
"可是来的是陛下啊！"
沈长安手一抖，犁铧差点砸到自己的脚。她抬头一看，萧景琰不知何时来了，正抱臂站在田埂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犁地。夕阳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衬得他俊美如神祇。
"爱卿好身手。"他笑着走下田埂，丝毫不在意龙纹靴沾上泥土，"朕还以为你会坐在衙门里发号施令。"
沈长安冷哼一声："陛下是来看笑话的？"
"朕是来送这个的。"萧景琰一挥手，侍卫立刻捧上一个锦盒。盒中整齐码放着几十包种子，颗颗。
"西域土豆？"沈长安眼睛一亮，随即又警惕起来，"陛下怎么会有这个？"
萧景琰笑而不答，只是拈起一颗土豆，轻轻放在她掌心："爱卿不是说，要解北疆三年饥荒？"
沈长安怔住了。这一刻的萧景琰，眼中没有戏谑，没有算计，只有纯粹的期待。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个抱着她尸体痛哭的男人...
"多谢。"她生硬地道谢，迅速收回手，"臣会好好利用这些种子。"
萧景琰点点头，忽然伸手摘下了她发间的一根稻草。这个亲昵的动作让沈长安浑身僵硬，他却若无其事地说："三日后朕来验收，爱卿...加油。"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沈长安望着他远去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掌心的土豆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莫名烫手。
"大人..."老吏小心翼翼地问，"还、还犁吗？"
"犁！"沈长安猛地回神，恶狠狠地把土豆塞进怀里，"今晚不把这片地翻完，谁都不准吃饭！"
夜色渐深，沈长安独自坐在田埂上，望着满天繁星出神。
重活一世，她本想远离萧景琰，专心搞事业。可这男人却像块牛皮糖，怎么甩都甩不掉...
"萧景琰..."她低声呢喃，"你到底想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