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耗子洞里……给朕的国库……挣银子?”
萧彻的声音不高,却像裹着冰碴子的寒风,每一个字都狠狠砸在苏晚晚的心坎上。那“耗子洞”三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冰冷的审视,将她连日来的挣扎、拼命、那点刚刚燃起的财富之火,瞬间踩进了泥泞里。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晚晚!比丽嫔的推搡更甚,比刘公公的威胁更沉!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怒吼和翻腾的气血。
为国库挣钱?他萧彻的国库,穷得叮当响!连宫人的份例都克扣!连赈灾的银子都要东拼西凑!而她苏晚晚,用命拼出来的两千八百两雪花银,在他眼里,却成了“耗子洞”里的可疑勾当!
库房门口那滩残留的宝石红膏体,在萧彻冰冷的龙目注视下,仿佛也失去了所有光彩,变得刺眼而肮脏。
高德胜和侍卫们跪在冰冷的雪地里,大气不敢出,头埋得更低。小桃瘫在库房角落,看着那道玄色的、如同山岳般压迫的身影,吓得魂飞魄散,牙齿咯咯作响,连哭都忘了。
死寂。只有寒风卷着雪粒子,穿过破败的院落,发出呜呜的哀鸣。
苏晚晚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冻僵了。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肺腑的隐痛。她知道,此刻任何一丝慌乱、任何一句辩解,都可能被解读成心虚和狡辩,彻底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赌!只能赌!赌这位年轻帝王,对“钱”的渴望,能压过他此刻的震怒和猜疑!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因为疲惫和呛水后遗症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像被逼到绝境的孤狼,爆发出惊人的锐利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她没有看萧彻,而是越过他,目光死死锁定了库房角落里,那个被小桃用破草席慌乱盖住、却依旧露出一角的沉甸甸布包!
“陛下!”苏晚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嘶哑和决绝,瞬间打破了死寂!她甚至没有用“婢妾”这个卑微的自称!“钱!就在那里!”
她猛地抬手,指向库房角落那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动作幅度之大,牵扯得她一阵眩晕,身体晃了晃,却硬是撑住了没倒!
“两千八百两!现银!银票!”她的声音像破锣,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砸在冰冷的空气中,“是婢妾用这‘耗子洞’里熬出来的‘流霞膏’,卖给宫外那些吃饱了撑的、钱多烧手的贵妇!二十两银子一盒!她们抢破了头!”
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和愤怒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神却亮得惊人,首首地迎向萧彻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毫无惧色!
“陛下若不信!现在就打开看!现在就派人去西华门外‘陈记杂货铺’查!去城南绸缎庄堵那些贵妇的马车问!”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惨烈,“看看婢妾是不是在说谎!看看这‘耗子洞’里熬出来的东西,是不是真能从那些蛀虫的钱袋子里掏出金子来!”
“住口!”高德胜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厉喝,“大胆苏采女!竟敢在陛下面前咆哮!污言秽语……”
“让她说。”萧彻的声音冰冷地响起,打断了高德胜。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深潭般的眼眸中,却掠过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波动。两千八百两?现银?二十两一盒?贵妇抢购?这些字眼,像投入冰湖的石子,终于激起了一点涟漪。
他缓缓抬步,玄色的靴子踩在肮脏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轻响,一步步走向库房门口。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空气凝固。
苏晚晚的心脏狂跳到了极点,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她强撑着不退,指甲掐进肉里的痛感让她保持着一丝清醒。
萧彻的目光,终于从那滩刺目的膏体上移开,落在了苏晚晚指着的那个角落。破草席下,一个沉甸甸的布包轮廓清晰可见。
“高德胜。”萧彻的声音平淡无波。
“奴才在!”高德胜连滚带爬地起身。
“打开。”
“嗻!”高德胜立刻冲进库房,粗暴地一把掀开破草席,露出了下面两个胀鼓鼓的布包。他解开系绳,猛地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哗啦啦——!
白花花的银锭子!黄灿灿的银票卷!在昏暗破败的库房里,在弥漫着草药烟火气的空气中,爆发出一种近乎荒谬的、刺眼的、令人窒息的光芒!
银锭子砸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银票卷散开,露出上面“宝丰隆”清晰的印记和巨大的面额数字!
整个听雨轩,死一般寂静。
高德胜看着地上那堆足以闪瞎人眼的银钱,嘴巴微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饶是他见惯了宫里的富贵,也被这破败耗子洞里陡然出现的“金山”震得心神失守!两千八百两!实打实的现银银票!这……这真是那个苏采女搞出来的?
瘫在地上的小桃,看着那堆被倒出来的命根子,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是吓的,也是心疼的。
萧彻的目光,缓缓扫过地上那堆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银钱。那光芒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却没有激起丝毫波澜,反而让那潭水显得更加幽深冰冷。
他沉默着。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在苏晚晚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他缓缓抬起眼,再次看向库房门口那个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却依旧倔强如孤狼的女子。她的嘴唇因为缺水干裂起皮,单薄的旧衣裹着瘦削的身体,在寒风中微微发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
“苏采女,”萧彻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刚才那种纯粹的杀意,多了几分审视和探究,“你可知,后宫妃嫔,私通宫外,行商敛财,是何等大罪?”
来了!最致命的问题!
苏晚晚的心猛地一沉,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脑。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强迫自己用最清晰的声音回答:
“陛下!婢妾不敢忘宫规!更不敢忘国法!”她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婢妾所为,绝非私通宫外!王三,乃内务府采买处刘公公干儿子!婢妾所用原料,皆是宫中废弃野草!所得银钱,一分一厘,皆在此处!婢妾分文未动,更未敢私藏!”
她顿了顿,迎着萧彻那审视的目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愤和孤勇:
“婢妾只问陛下一句!这深宫之中,冻饿而死的宫女太监,算不算陛下的子民?!宫外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灾民,算不算陛下的子民?!国库空虚,连年战乱,雪灾压境!陛下忧心忡忡,愁眉不展!婢妾位卑,无力上阵杀敌,无力兴修水利!”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眼眶发红,指着地上那堆刺眼的银钱,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
“婢妾只会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微末伎俩!只能在这‘耗子洞’里,用这些没人要的枯枝烂叶,熬点不值钱的东西,去掏那些蛀虫的钱袋子!换这点黄白之物!”
“这点钱,对陛下的国库来说,杯水车薪!九牛一毛!”她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和嘲讽,“但这点钱,能买多少斤炭,让多少宫人熬过这个冬天?!能换多少担粮,让多少灾民吃上一顿饱饭?!”
“陛下!”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萧彻,一字一顿,如同泣血:
“婢妾若有罪!罪在生财无道!罪在动了某些人的饭碗!但婢妾之心,天地可鉴!只求问心无愧!只求……能替陛下,替这大邺的穷苦百姓,多换一口活命的粮!多挣一件御寒的衣!”
话音落下,苏晚晚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肺腑间那股翻腾的气血再也压制不住!她猛地捂住嘴,剧烈的咳嗽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爆发出来!咳得撕心裂肺,弯下腰去,单薄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主子!”小桃哭喊着扑过来扶她。
萧彻站在原地,玄色的身影在风雪中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他深邃的眼眸,静静地看着那个咳得几乎背过气去、狼狈不堪却字字泣血的女子。看着她指缝间渗出的、刺目的猩红血迹滴落在肮脏的雪地上,晕开一小朵一小朵怵目的花。
地上那堆银钱,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散发着冰冷而的光泽。
库房里弥漫的草药苦味和那丝若有若无的冷桂香气,混合着血腥气,形成一种极其怪异、却又莫名撼动人心的气息。
高德胜和侍卫们跪在雪地里,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风,似乎更急了。卷起地上的雪沫,打着旋儿。
萧彻那冰封般的面容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但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深处,那最初纯粹的震怒和冰冷的审视,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荡开了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涟漪。
他沉默地看着咳得撕心裂肺、几乎站不稳的苏晚晚,又缓缓扫过地上那堆沉甸甸的银钱。
良久。
久到苏晚晚的咳嗽声都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痛苦的喘息。
萧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是冷的,却仿佛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冰寒,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和……考量?
“高德胜。”
“奴才在!”
“把地上的东西……收起来。”萧彻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啊?……嗻!奴才遵旨!”高德胜一愣,连忙爬起身,手忙脚乱地去收拾散落的银锭和银票。
萧彻的目光再次落在苏晚晚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最后一丝伪装也彻底剥开。
“苏采女,”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你今日所言,朕……记住了。”
说完,他竟不再看任何人,霍然转身!玄色的袍角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大步流星地朝着院外那顶明黄色的暖轿走去!
“起驾——回宫!”高德胜尖利的嗓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响起。
侍卫们连忙起身跟上。
明黄色的轿帘落下,隔绝了所有视线。暖轿被抬起,很快消失在听雨轩破败的院门外,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
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
只留下满院狼藉,一地冰冷,和库房门口那个咳得脱力、被小桃死死抱住、嘴角还挂着血丝的苏晚晚。
寒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敞开的库房门。
苏晚晚靠在冰冷潮湿的门框上,看着那顶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暖轿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几滴刺目的鲜红血迹,再抬头看向库房里那三个巨大的、还残留着余温的腌菜缸子……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小桃怀里。
“主子!主子您别吓奴婢啊!”小桃哭喊着。
苏晚晚却咧开嘴,沾着血丝的嘴角,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出了一个极其微弱、却又无比冰冷的弧度。
记住了?
萧彻,你最好……真的记住了!
她闭上眼,任由无边的黑暗和疲惫将自己吞噬。但心底那簇名为“搞钱”的火焰,经历了帝王的雷霆和鲜血的淬炼,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加疯狂,更加决绝!
这座“耗子洞”里的金山,她苏晚晚,挖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