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停了。
浴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混杂着酒店沐浴露香气和湿热水汽的味道，弥漫出来，暂时冲淡了房间里那股由咖啡、尼古丁和肾上腺素混合而成的，近乎凝固的焦灼。
林婉儿走了出来。
她换上了一套酒店准备的丝质睡袍，略显宽大，更衬得她身形单薄。湿漉漉的长发被白色毛巾随意地包裹着，露出一张洗去所有铅华和恐惧的脸。那张脸很美，但此刻，更像一件刚刚出土，洗净了泥土，却依旧带着裂痕的精致瓷器。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房间中央。
那里，三个男人围着一张桌子，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
孙志强像一只章鱼，盘踞在那台超级电脑前，双手在特制的键盘上翻飞，快得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残影。他的嘴里念念有词，全是些外人听不懂的术语：“……逻辑门自锁，该死，这是个陷阱……不对，是嵌套式防御……哈，想用量子纠缠的概念来迷惑我？孙爷爷我玩这个的时候你还是个受精卵呢！”
李杰站在他身后，手里端着一杯己经凉透的咖啡，眉头紧锁。他看不懂屏幕上那些瀑布般滚动的代码，但他能从孙志强偶尔蹦出的几个金融名词里，嗅到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贪婪与风险的味道。他像一个顶级的拆弹专家，虽然看不见炸弹内部的线路，却能通过电线的温度和震动，判断出它的威力。
而陆离，只是静静地坐在他们对面。
他没有看电脑屏幕，也没有看任何人。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墙壁，投向了某个看不见的战场。他就像一尊坐镇中军的主帅，任由前线的战鼓擂得震天响，他自岿然不动。因为他知道，所有的混乱，所有的变数，最终都会汇总到他这里，等待他做出最后的裁决。
这个画面，有一种诡异的和谐感。
林婉儿站在那里，像一个误入神明议事厅的凡人，显得格格不入。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是该悄悄退回浴室，还是找个角落坐下。
就在这时，陆离的目光转了过来，落在了她身上。
“过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有种无形的引力，让林婉-儿不自觉地迈开了脚步。
李杰很有眼色地拉开一张椅子，放在陆离身边。孙志强也从代码的海洋里探出头，冲她挤出一个自以为很帅的笑容，露出一口被咖啡和香烟染得微黄的牙。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孙志强说，“顶多，也就是专门收拾坏人的坏人。”
林婉儿扯了扯嘴角，没能笑出来。她坐到那张椅子上，双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
“看看这个。”陆离将一台平板电脑推到她面前。
屏幕上，是孙志强分离出来的一段“心跳协议”的核心代码，旁边用红色字体标注着一串字符：`ROUTE_PRIORITY_ALGO_7`。
“这是路由优先级算法第七版。”林婉儿几乎是脱口而出，这己经成了她刻在骨子里的工作记忆，“我们内部都叫它‘潮汐算法’。”
“潮汐？”李杰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对。”林婉-儿点了点头，似乎在专业领域里，她找回了一点点的自信和镇定，“这个算法的核心，不是寻找最短的资金路径，而是寻找最‘拥挤’的路径。”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它会实时监控全球主要金融市场的交易流量，像追逐月亮的潮汐一样，主动将我们的资金，混入到那些交易量最大、最混乱的市场里去。比如，当纽约证券交易所开市的第一个小时，或者某个重大经济数据公布后的几分钟内。在那种每秒钟有数百万笔交易发生的时刻，我们的资金混在里面，就像往大西洋里倒了一杯水，根本无法被追踪。”
孙志强猛地一拍大腿：“我操！我说这狗东西的逻辑怎么这么拧巴，原来是反向操作！别人躲着警察走，他妈的他是首接冲进警察局里开派对啊！艺高人胆大，不，这他妈是疯子！”
李杰的脸色却变得无比凝重：“这不仅仅是胆大。这意味着，他们对全球金融市场的脉搏，有着上帝一般的洞察力。他们甚至能提前预判，哪里即将成为‘风暴中心’。”
“不是预判。”林婉儿摇了摇头，声音低了下去，“是‘制造’。有些时候，他们会自己制造‘潮汐’。比如，通过一些看似无关的关联账户，在某个冷门市场里，突然进行一笔巨额的对冲交易，人为地制造出庞大的、混乱的交易流量，来掩护真正需要清洗的资金通过。”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己经不是“洗钱机”了。这是一个完整的、自给自足的、可以操控环境的，金融生态系统。
“林小姐。”陆离终于再次开口，他换了个称呼，语气里多了一丝郑重，“你刚才说，在进行‘敏感交易’时，需要向‘心跳协议’提交申请。这个‘申请’，有固定的格式吗？或者说，它有没有什么特征？”
林婉-儿愣了一下，似乎在回忆。
“有。”她不太确定地说，“申请代码的前缀，必须是`REQ`。而且，每一次申请，都需要附带一个‘风险对冲品’的代码，这是一种内部的担保机制，万一交易失败，这笔‘对冲品’就会被激活，用来弥补损失。这个代码，通常是以`CDS`开头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孙志强那边，突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键盘敲击声。
“找到了！”
孙志强的吼声，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房间里压抑的空气。
他猛地转过头，双眼因为充血和兴奋，红得像两只兔子。他指着自己的屏幕，屏幕上，无数条数据流正在被一个强大的过滤器飞速筛选。
“`REQ`，`CDS`！用这两个关键词，再加上‘潮汐算法’的逆向逻辑，我他妈的从那堆暴雨冲下来的垃圾里，找到了一个完整的‘申请包’！是他们销毁证据的时候，漏掉的一条鱼！”
李杰和林婉儿立刻围了过去。
陆离没有动，他只是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嘴角，终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心脏搭桥手术，第一根血管，接通了。
屏幕上，那个被还原出来的“申请包”清晰地显示着：
`REQ_ID: T7782_SE`
`SOURCE_ASSET: [Co-KIVU-ILLEGAL-GRD3]`
`TARGET_CURRENCY: USD`
`VOL: 3.2M`
`HEDGE_INSTRUMENT: [CDS-SHELL-KYM-991A]`
`EXEDOW_PREF: TUE_1000_GMT`
林婉儿看着那行`HEDGE_INSTRUMENT`后面的代码，脸色又白了一分。
“`KYM-991A`……这是‘诺亚方舟’。是‘暗影基金’在开曼群岛注册的最大、最核心的一个空壳公司。只有最顶级的‘资产管理人’，才有资格动用它作为对冲工具。这意味着，批准这笔交易的，是‘暗影基金’内部，一个权力极大的人物。”
“星期二，格林威治时间上午十点。”李杰的目光，则死死地锁定了最后那一行，他的声音，因为压抑不住的激动而微微颤抖，“这……这是他们计划中的，下一次资金调动？”
孙志强在键盘上敲了几个指令，调出了日历。
“星期二……不就是明天吗？”
房间里，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他们手里握着的，不再是一份冰冷的历史档案。
这是一份滚烫的，来自未来的，作战计划！
“老板……”孙志强回头，看向陆离，眼神里是询问，是请战，是压抑不住的疯狂。
陆离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片被晨曦染成金色的莱蒙湖。
湖面平静，但湖水之下，暗流汹涌。
“强哥，”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把我们所有的资金，都准备好。”
“老李，计算一下，我们用三倍杠杆，在国际期货市场上，反向狙击这笔三点二个百万美金的资金，需要动用多少保证金。”
“林婉儿，”他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个依旧有些不知所措的女人身上，“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金丝雀’。”
“你是我们的，首席情报分析师。”
陆离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带着一丝残忍的弧度。
“明天上午，我们要给‘暗影基金’，送一份大礼。”
“就用他们自己的钱，买一份足以让他们心肌梗塞的，超级大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