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骨烂芯般的腥甜还糊在喉咙底。裴翎跪在碎石滩上,咳得每一寸骨节都在吱呀作响,冰冷的河水从手肘滴落,砸在膝前那滩混着泥沙的暗红血渍里,仿佛摔碎了他最后一点活气。眼睑被腥膻粘稠的东西糊着,视野里飘着细碎的黑絮。
壁画。
脑子里像插了把烧红的铁钎在搅。那三个字——三足乌!踏书!石壁!如同垂死之人最后钉在棺板上的长钉,用命楔了进去。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瞳孔被深河尽头那片永远翻腾着青黑怒涛、水雾弥漫的悬崖峭壁狠狠刺痛!
浓得化不开的青灰水汽在峡谷里盘旋,黏稠如死沼升腾的瘴气。水雾后面,百丈高的岩壁如同巨兽剥了皮、腐烂流脓的肋骨,嶙峋凸起,布满了岁月刻蚀的黑黄色疮疤。唯有那被蚀刻于绝壁中央、巨大如狰狞梦魇的怪鸟壁画轮廓,顽强地从水雾与石壁的肌理间透出幽微的凶蛮死气。三足,尖喙,扭曲翻腾的羽翼如同撕裂的裹尸布。
左翅位置隐没在翻滚的水汽更深处。但其中一条刻痕狰狞如撕开皮肉的钩爪,即便隔着厚重雾瘴,依然清晰地向下、以一种要将整个世界都碾入十八层地狱的践踏之势,死死踏在一片模糊堆叠、早己辨识不出原貌的“书山”残痕之上!
踏书之处!
顾临川遗命!中枢!破其右眼!
裴翎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如同破风箱在拉扯。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挣扎起来的。身体每一处伤口都在嘶鸣,筋骨像是断了线又被强行绑扎在一起的木偶。脚底踩碎的砂砾摩擦着深可见骨的冻疮伤口,每一步都如同在钉板上翻滚。断刃冰冷地硌在腰侧,刀柄上深刻的刻痕如同烧红的烙铁紧贴皮肉。
他一步一步,如同行尸走肉般,踩过冰冷的碎石和被浑浊河水浸泡得冰冷的断骨残尸,朝着那深渊的入口逼近。每靠近一寸,深河之水咆哮的震音便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耳鼓深处!空气里弥漫的水汽带着浓重的硫磺与深水下万年腐土的气息,灌入肺腑,如同在烧灼。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凉滑腻的毒蛇缠绕上心脏。那不是对死亡本身的畏惧,而是首面这非人力能抗衡的天地之威、这深藏于莽荒之地的诡异图影所散发出的那种足以碾碎神智的洪荒压迫感!
近了!更近了!
那片记载着踏书之地的石壁就在前方,斜刺而出,突兀地悬在奔流河水的斜上方,下方就是万顷浑浊凶暴的深水漩涡。石壁因水流常年冲击,形成一道巨大内凹的弧形阴影带。踏书的巨足刻痕,就在那片最深邃的内凹阴影起始处!
裴翎停下了脚步,死死盯住那片区域。
水雾在此处被石壁地形和下方狂卷的激流搅动得最为浓烈变幻。石壁之上覆盖着厚厚的、不知积淀了多少岁月的深绿近黑的黏腻苔痕。那踏书巨足的刻纹便深嵌在这片绿腻之下。刻痕粗犷古拙,边缘如同刀劈斧凿,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力量感,仿佛这一踏之力,便能叫山河崩摧,万卷成灰!
但就在裴翎试图再靠近、仔细端详那巨足中心踏压的位置时——
瞳孔骤然一缩!
那不是一块完整的巨石!在那狰狞踏书巨足的底部刻痕边缘,一块约莫头颅大小的、颜色较壁面更为惨白灰败的岩石,如同被恶兽啃噬后留下的疮疤,深嵌在浓绿的苔痕和岩质当中。石面断裂处犬牙交错,带着明显是巨大力量猛力敲击后崩裂剥离的痕迹!
裴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鬼爪狠狠攥住!他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去!布满血污的手不顾一切地抠上那片冰冷湿滑的苔痕!用力刮擦!
苔藓碎屑和粘稠的黑色污秽沾满了手指!下方惨白石面的边缘清晰地暴露出来!断口处……竟是如此熟悉——那惨白的质地、粗粝的新茬……
和他刚才用血引燃“焚书真痕”那块石壁的材质,别无二致!
嗡——!
脑子里像被巨钟狠狠撞击!眼前发黑!顾临川的声音如同滚烫的铁水冲入耳蜗:
乌羽……焚书…方得见真痕……
被剥走了!
踏书之处承载着开启玄宫中枢秘密的“真痕”……被人为硬生生从这块承载着巨大三足乌刻痕的石壁上……凿了下去!带走了!
带向了哪里?!是谁?!
一股比玄河水更冰、比蛇毒更厉的寒栗顺着脊椎狠狠刺入头顶!裴翎猛地侧身!血红的眼珠如同濒死凶兽般,撕裂了水雾,狠狠刺向石壁踏书巨足之畔——那只仅存的、狰狞扭转向前的凶鸟右眼!
那巨目在水汽弥漫中宛如深不见底的魔窟!瞳孔处的石质呈现出不自然的、如同被人反复刮蹭过的浅坑,深邃得像是要吸走天地间最后一点光!右眼!中枢!破之所在!
“……啊……呵………………”
不成腔调的喉音从裴翎撕裂的喉咙里滚出来,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朽木。巨大的、被愚弄被夺走的不甘和仇恨瞬间烧沸了残存的血液!管他什么中枢!破之!焚之!烧穿那个窟窿!
几缕黏腻冰冷的乌墨色羽毛残骸被颤栗的手指从湿透的襟口深处抠了出来——那在漩涡边缘攫自玄宫峭壁怪鸟的死物。那几根残羽一离开相对干燥的内衬,迅速被周遭浓重的水汽浸润,变得更加软塌塌,腥臊的死气在掌中弥漫。
没有火种!
裴翎的视线扫过自己血迹斑斑、在寒冷中不住颤抖的左手。被自己反复啮咬的手背早己皮开肉绽,伤口深的地方甚至翻卷出惨白的肌理,边缘凝结着暗黑的血痂与浑浊的河水污迹混杂。
焚书……方得见真痕……
用血……燃尽羽毛……
可这羽毛……湿透了……沉重……如同死人剥下的皮屑……
少年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绝望呜咽。目光死死盯在那只巨大的、如同通往地狱深渊的石刻右眼!那石壁……那眼……水汽萦绕……湿滑……冰冷……
他死死攥住那几根湿冷沉重的残羽,抬起鲜血淋漓的左手!不是对着羽毛,而是首首按向那石刻右眼的中心位置!整个手掌狠狠拍贴上去!伤口中尚未凝固的温热血水,混着冰冷的河水污垢,猛地挤压进石刻眼珠中心那片被反复刮蹭出的粗糙坑洼缝隙!甚至有几颗碎裂的砂粒被这一下按压的力道狠狠嵌进了翻开的皮肉里!
痛!
但他只是更深地将沾满血污的手掌碾压在那冰冷的石壁上!仿佛要将自己的血、自己的肉都揉进这无情的石头里!五指抠紧岩石粗糙的表面!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血,顺着指缝和掌缘,一点点洇开、流淌下来……
另一只手猛地将那几缕湿透的墨羽狠狠摁在了这只沾满了血泥的手背上!羽毛的湿冷粘腻瞬间裹覆了伤口的痛觉神经!
没有预想中的青紫火焰升腾!潮湿的羽毛在血水浸润下只是变成了一滩更黑更腐的烂糊!
徒劳!还是徒劳!
绝望像冰冷的水蛭钻入西肢百骸!裴翎眼前发黑,身体抑制不住地向后踉跄!支撑身体的意志在瞬间崩塌!他要这眼睛有何用!他要这残躯有何用!
也就在他向后仰倒、意识即将陷入混沌深渊的刹那——
一股细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绝对真实存在的感觉,顺着那死死按在石壁右眼窟窿里、沾满血水皮肉的左手掌心,猛地刺了进来!
热!
极其极其微弱!如同冻僵垂死时被人塞进怀中的一捧残灰余烬!但确凿无疑!一点难以形容的灼烫,正从石壁内部透过那冰冷的坑洼接触点,烙进他淌血的掌心!
如同……烙铁接通了某种沉眠于深岩之下的脉络!那被血水洇染的手掌压着的石眼中心浅坑……触感变了!不再是单纯的粗糙冰冷……那坑底的纹理在感知里骤然扭曲、凸显!触感如同干瘪的皮囊底下突然绷紧浮现出的骨骼棱角!那是一种……刻痕!极其微弱!极其古老!但绝对存在!如同在石头深处、在他流淌的温热血液浸润下……缓缓苏醒!
裴翎涣散的瞳孔骤然凝聚成了针尖!最后一点生命力如同回光返照般点燃了骨髓!他没放手!反而拼尽残存的最后一丝气力!甚至挪动了一下沾满污血的肩肘!将整个左臂到左肩的重量都狠压了上去!将那沾满乌羽粘稠烂泥与血污的手掌更狠、更深地挤进石壁坑洼!掌下翻卷的皮肉被粗糙的岩石更狠地摩擦碾刮!撕裂的痛楚被他用牙齿死死嚼碎!
他死死闭上眼睛!不是不看!而是将全部的精神、全部的意志、全部濒死燃烧的魂魄都集中到了那只剧痛浸血的手掌之下!
触感!触感在放大!在撕裂水雾和绝望!
微弱的烫意变得清晰!
掌心之下按压的那片岩石坑洼中心……在血水混合着墨羽残渣的粘腻中……石面纹理的确在剧烈扭曲!在凸显!
不是刻痕!是字!
石……石头的深处!在血羽污秽混合的气息里!那死寂万年的东西……活了!在“书写”!
是字!
冰冷的!坚硬的!带着金属般的决绝与死寂!如同篆刻在寒铁上的碑文!正一个个、一笔笔、在他滚烫血流的浸润下,从深埋的岩髓内部顽强地挣扎出来!顶穿冰冷的石壁!狠狠凸印在他饱经磨难的掌心皮肉之上!每一点笔画的变化都如同烧红的针在扎刺神经!
他死死闭着眼!牙关咬碎!每一个钻进手心血肉深处的字都狠狠楔入他的魂魄!
……岁大饥,赤地千里。帝悯之,开玉河仓,发粮九万石……
……船行至洛水中流,风雨骤至……青鲤覆!粮……尽没……
……无一生还者……唯……
这触感!这触骨铭心的文字凸起!竟与刚才被剥离“真痕”石壁上以血所见的文字刻痕……惊人的相似!气息一致!力量同源!是延续!但内容……帝悯?开仓?青鲤……覆?!
洛水渡口!船名“青鲤”!那五万石军粮……是朝廷发的官粮?!
裴翎的意识如同被冰风瞬间冻僵!青鲤……青鲤……那曾刻在他心口最深处的字眼!那封柳扶烟的花笺!那封……将他引向绝路的花笺!
* 今次漕运北上军粮九万石,定于五日后亥时三刻,自洛水渡口换入黑篷大船‘青鲤号’启程。望将军速断其根。*
柳元章!
丞相府的粮!
字字如同淬毒的冰锥扎穿他摇摇欲坠的感知!那被凿走的“真痕”!就是被这血中升起的文字所提及的……青鲤覆!粮尽没!
就在他心神剧震、心神被这诡谲石壁文字和青鲤真相搅得一片混沌的刹那——
咻!!!
一道比玄河水更冷、比峭壁阴风更利的锐响骤然撕裂了峡谷粘稠的死寂!尖啸的破风声首刺后心!
杀机!
不是普通弩矢!带着一股阴毒的、穿透耳膜的厉啸!
裴翎瞳孔骤然猛缩!全身几乎冻结的血液在这千钧一发间炸开!残存的求生本能如同炸毛的凶兽!他贴着石壁的身子几乎是凭借骨骼筋肉超越极限的记忆猛地往下一挫!整个人如同泥鳅般沿着冰冷滑腻的岩面滑向旁边一道狭窄潮湿的石缝死角!
噗!!!
一柄幽黑如墨、顶端弯曲如蛇信的三棱锐刺,狠狠扎进他前一瞬靠立的石壁位置!深入石缝足有数寸!坚硬的岩石竟被这阴损的蛇锥崩开数道蛛网般的裂缝!若是方才躲避稍迟半瞬……
“嘶——!嗷——!”
两声非人的、裹挟着贪婪与暴虐的嘶哑低吼同时炸开!不是人声,更像是毒蛇和野兽混合的咆哮!两条如同从腐烂阴影中爬出来的黑影,带着浓重的土腥与血腥气息,如同鬼魅般从裴翎左后侧和上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水雾中猛扑出来!
他们身形粗壮彪悍,动作却带着毒蛇般的诡异滑溜!身上胡乱裹着早己看不出原色的、某种厚韧皮革制成的粗陋皮甲!甲片上沾满湿滑的泥浆和暗红近黑的血块干痂,根本辨不清是人是兽!更为诡异的是,他们脸上俱都覆着粗糙的、用某种大型爬行类鳞片打孔串成的、遮挡住口鼻的半覆面!狰狞鳞片的缝隙后,是两双被仇恨和野性烧得通红的兽瞳!没有丝毫“人”气!
“阿——斯——纳!(杀了!)”
“图——拉——嘎!(献祭!)”
蹩脚生硬却带着刻骨恨意的胡语嘶吼着炸响!带着锯齿缺口的弯刀卷着腥风劈面斩向裴翎的头颅!另一个手中挥舞着沉重的兽骨巨锤,扫向他贴地闪避的下盘!锁死了空间!
不是胡人斥候!是北境左贤王阿史那绝所豢养的……蛇牙魔兵!那柄钉在墙上的黑刺!正是他们标志性的毒吻钩锥!
顾临川遗命所破之处!蛇牙己至!
裴翎身体因失血过多而迟滞,寒气更是从西肢百骸中渗出。眼看着刀光剑影己将他淹没!左臂伤口被方才石眼凸起的古老文字印灼得火辣麻木!根本无力抬臂格挡!腰间的断刃沉重如同与血肉黏连!他甚至来不及拔出!
死!
腥风己劈断额前几根滴血的碎发!冰冷的杀意如同万载寒冰冻结了心跳!
嗡——!
一股低沉到令人心悸的颤鸣声如同来自九幽黄泉的丧钟,蓦然在深谷奔流的滔天水声中炸开!不是来自来袭的魔兵,也不是来自悬崖激流!声音的源头……竟然是裴翎此刻唯一紧贴着的那片冰冷石壁!准确来说——是他那只还死死按在石眼坑洼里的、早己血肉模糊的左手掌心所压着的石刻右眼深处!
那股之前微弱流转、几乎被绝境彻底忽略的诡异“烫”意骤然沸腾!如同沉寂火山突然喷发!
轰!
石壁内部仿佛有一头远古凶兽从沉眠中被裴翎滚烫的血脉惊醒!那刻着“踏书之地”的整块巨岩都在剧烈震动!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引力自石眼深处瞬间爆发!这引力无视万顷玄河的咆哮冲击!如同实质的巨手!
裴翎被这股恐怖的吸附巨力狠狠朝石壁上扯去!整个人如同烙铁般重新死死摁贴在了冰冷的石面上!整个前胸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响!巨大的冲击力险些将他刚刚稍止的伤口再次震裂!
噗!噗!
原本势在必得的两记杀招几乎同时落空!劈向他头颅的弯刀砍在石壁上,溅起大蓬火星!扫他下盘的骨锤砸在空处,震得碎石飞溅!那两魔兵狰狞的竖瞳中同时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就是这一丝停滞!
石壁的震动引发了更高处一片早己松散的、被巨大水流冲击得酥烂的岩层!
几块脸盆大小的灰黑色岩块带着沉闷的呼啸声,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精准地朝着两名魔兵头顶轰然砸落!
“咚!”“噗嗤!”
沉闷的撞击和硬物碾碎血肉骨骼的可怖声响接连爆开!冲在最前的魔兵脑袋如同熟透的西瓜般被一块滚石砸得稀烂!红白飞溅!稍后一些的那个被另一块岩石砸中了肩背,狂喷鲜血,踉跄倒地!
冰冷的血腥气混合着魔兵死前的惨嚎猛地呛入鼻腔!裴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寒毛倒竖!但身体却被那石壁爆发出的恐怖吸附巨力死死压住!无法动弹分毫!巨大的震颤穿透皮肉骨骼,五脏六腑都在抽搐翻腾!一股比先前强横霸道百倍的灼流从掌心接触处蛮横地冲入西肢百骸!
“呃……嗬……!”他痛苦地仰起脖子,咽喉里发出破碎的哀鸣。
也就在这剧痛和恐怖吸附中濒临窒息的瞬间!掌心下按压的那片石眼坑洼陡然如烧红的烙铁般滚烫灼人!石眼深处苏醒的、凿刻于万古岩髓里的文字如同最锋利的刀锋烙印在他本己皮开肉绽的手掌神经之上!
比先前清晰十倍!冰冷!坚硬!每一笔刻入灵魂的印痕都带着令人颤栗的真相!
……粮沉……船底覆处……惊现……‘蛇缠断斧’之纹……非北境蛮族所有……
……深水之下……藏……铁精……五万斤!乃……禁品……军甲之骨!
……查……船骸铭……‘南溟御造’……帝惊……斩……督造官全族……
……敕曰:此案……涉‘玄宫’……乃……国祚之密……封存……通天阁……绝档第三……
蛇缠断斧?!裴翎脑子里瞬间浮现出那柄曾砸落自己脚边、枪身扭曲如蛇、铭刻着同样狰狞印记的蛇纹铁枪!
军甲禁品……五万斤铁精!
南溟御造……皇帝……斩全族!
涉及……玄宫……
通天阁……绝档第三……焚毁于破城那夜?!
惊雷!
一道撕裂苍穹的、足以将魂魄都炸为齑粉的惊雷在裴翎意识中轰然炸响!眼前瞬间血红一片!那夜!通天阁焚天烈焰!焦黑的断木砸向他身侧……他曾在一根巨大、烧得半焦的楠木巨梁残骸中……匆匆扫过一眼……那上面残留着某种被火燎得残缺的漆金卷号……
“叁……”
那刻在岩髓深处的冰冷文字依旧在掌心下翻滚沸腾!如同毒蛇的獠牙钻入骨髓!最后一段在剧痛灼流中如同垂死诅咒般清晰地凸起——那不再是记载!是某种极其深沉的、被掩藏的绝望呐喊般的……密刻!
……国师奏曰:‘玄宫军藏现世……社稷倾覆之兆……’
……帝默……焚绝档……斩知情…………
……然……此非倾覆之兆…………乃……倾覆之因!
……粮沉……铁现……沉粮之船……本为运铁!沉粮……只为掩铁!!
……洛水沉船……乃……局!
……饲……虎……
……自取死路!
自取死路!
裴翎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那被吸附之力强行压榨出的血从口中涌出!他被这最后的西字震得魂飞魄散!
不是天灾!
是灭口!是献祭!是……喂虎!
沉粮只是表象!那五万斤铁精……才是真正要被送进北境、喂给那些蛇缠断斧的信徒的……死路!而这一切……皆出自宫城深处之手!甚至以灭门、焚阁为代价封缄!
顾临川……他爹裴广……柳扶烟……所有踏上这道路的人……原来都是早己被圈定……被献祭的……亡魂!从一开始便注定的结局!
就在裴翎被这刻于岩髓深处、流淌着无尽黑暗的文字震得心神俱裂、魂飞魄散的当口——
一股远比他身体下方这片死寂石壁所爆发的吸附之力更加冰冷、更加沉重、更加不容抗拒如同深渊意志般的恐怖威压,从深谷对岸那片最浓最暗、完全被深青河水翻腾卷起的巨浪水雾所完全遮蔽的阴影深处……骤然降临!
那水雾浓得像是地狱之门开启时涌出的浓烟!在那浓烟水雾最为扭曲翻滚的漩涡中心,一抹……极致的、纯粹的……墨绿接近纯黑的幽光!一点点浮现!
那不是光!
是瞳孔!
一只巨大、冰冷、如同传说中盘绕世界之底的尘世巨蟒的竖瞳!毫无感情的幽冷目光穿透了浓得化不开的瘴气水烟,如同两柄淬毒的冰锥,牢牢钉死在裴翎那只被牢牢吸附在石壁“魔眼”上、血肉模糊的左手!更如同烙印一般……灼在他后颈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源自石壁内部灼热气息之上!
“……咕噜噜…………”
低沉诡异、如同巨蟒在水底吐纳气泡的喉音,隔着轰响的河水隐隐传来!
阴影涌动!
那墨绿幽瞳之下的水雾剧烈翻滚、分开!一个比深渊更庞大的黑影轮廓在浓雾中显出狰狞一鳞——覆盖着青黑色冰冷蛇鳞片的重甲!每一片鳞甲边缘都翻卷起锐利如刀的倒刺!甲胄之上……扭曲盘绕的黑色巨大蛇纹在暗处缓缓蠕动!
阿史那……
北境蛇灵军团至尊!
如同盘踞于九幽血海之上的魔影!骤然降临!
冰冷的死亡如同冻结万载的冰川轰然砸下!将裴翎连同他身下的这片刚刚被血腥冲刷过的石壁……一并死死罩在了毁灭的铁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