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芦苇荡里的机械声
立夏的运河蒸腾着湿热的雾,芦苇荡深处传来齿轮摩擦的轻响。
苏绣娘贴着腐木蹲伏,右眼突然针扎般刺痛——这是第三次能力代价发作,自上次在绣坊地窖发动天工后,她的感官便开始交替受损,此刻右眼视野像被泼了靛青,连丈外的芦苇都化作模糊的墨团。
“砰!”
金属撞击声惊飞苇雀,三道黑影从雾中窜出,居中的少年左脚拖着铁镣,镣环上刻着细密的齿轮纹,正是三日前在枫桥见过的机巧阁标记。
他怀中抱着半人高的青铜炉,炉盖缝隙漏出微光,每跑三步便往身后抛洒齿轮,落地即化作钉刺陷阱。
“林缚!”
苏绣娘低唤,认出对方腰带上晃动的断蝶银饰。
少年闻声踉跄,铁镣在湿泥里划出火星,追在其后的两名丐帮弟子己甩出涂毒铁链,链头淬着青黑色毒汁,在她模糊的右眼视野里呈现出流动的暗纹——像极了《蚕经》残页上记载的“毒蛛丝”。
“往左!”
她本能地甩出银簪,断针划破雾霭。
林缚虽未听见声音,却看见她指尖银线颤动的轨迹,猛地扭身撞向芦苇丛。
毒链擦着他后颈掠过,却缠住了他腰间的蚕心炉,齿轮与毒汁相触,发出刺耳的尖啸。
“妈的,这小子怀里揣着茧火盟的宝贝!”
丐帮弟子扯动铁链,炉盖突然弹开,喷出吸附金属的磁粉。
苏绣娘右眼的剧痛达到顶峰,却在此时“看”见毒素的流动路径——青黑色毒汁正顺着铁链爬向林缚的手腕,而他铁镣上的机巧密文,正以肉眼难辨的频率振动,抵消着毒素蔓延。
“用炉中齿轮!”
她顾不得暴露行踪,摸出藏在袖中的断针。
“对准他们链扣的第七道纹路!”
林缚指尖在炉壁连敲三下,炉内齿轮突然弹射而出,如子弹般击中铁链连接处。
毒链应声断裂,淬毒的链头却借着惯性甩向苏绣娘,她右眼一黑,本能地低头,银簪断口却在此时与蚕心炉相触,青铜炉发出蜂鸣,竟将链头吸得偏向,钉入旁边的腐木。
二、蝶蛹共生之匣
雾气稍散,苏绣娘才看清林缚的狼狈模样:
左额有道新鲜的刀伤,校服领口撕开,露出锁骨下方的茧形胎记,与她颈间的蝶翼纹路竟呈阴阳相济之态。
铁镣深深嵌入脚踝,却被他用细铁丝编成了简易齿轮锁,此刻正随着呼吸节奏微微转动。
“你……看得见毒线?”
林缚喘息着扯下铁镣,镣环内侧的机巧密文竟在自行修复。
“和我在圆明园捡到的残页记载一样,天工能力会引发感官代偿——”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银簪,突然怔住。
“这簪子的断口……和我蚕心炉的榫卯结构吻合。”
苏绣娘递过银簪,看着他从衣襟内掏出半片青铜镜。
镜背的断蝶纹与簪头残片相触时,两者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镜面上浮现出细小的机括图纸:
“蝶蛹共生匣,十二断蝶信物之一,机巧与绣纹共生,可引动天工蚕丝与机械核心共鸣。”
追兵的脚步声再次逼近,这次来了五人,为首者腰间缠着九节鞭,鞭梢缀着齿轮状毒刺。
苏绣娘右眼的靛青渐渐褪去,却在此时“看”见所有毒刺上都刻着蚕形咒文——是洋人用来操控茧化者的逆愿核心印记。
“他们被植入了机械毒核。”
林缚迅速将蚕心炉调至磁吸模式,炉盖张开如蝶翼。
“用你的银线缠住他们的鞭梢,我来切断毒核链接!”
苏绣娘咬破舌尖,血珠滴在银簪断口,竟凭空牵出数根透明丝线。
在她眼中,这些丝线能“看见”毒核的能量流动轨迹,顺着九节鞭的纹路爬向追兵心口。
林缚趁机将齿轮弹射进毒核缝隙,磁粉瞬间吸附住金属核心,追兵们突然抱头惨叫,毒刺上的蚕形咒文一一崩裂。
三、雾匣里的暗纹
战斗结束时,林缚己瘫坐在地,铁镣被他拆解成零件,拼成简易的罗盘指向北方:
“下一个断蝶信物在扬州漕帮,我师父曾说那里藏着能水下呼吸的‘水蝶’信物。”
他摸出药膏涂在苏绣娘右眼,薄荷的清凉混着机械油脂味。
“不过你得先治好眼睛——天工能力的代价不是永久损伤,是茧化前的警示。”
苏绣娘任他摆弄,看着他指尖翻飞,竟从罗盘零件里拆出微型镜片,用螺丝固定在银簪断口:
“临时做的聚光镜,能帮你暂时恢复视力。”
他耳尖发红,不敢首视她的眼睛。
“别误会,只是不想你拖累我……你要是看不见毒线,我可没多余的齿轮给你浪费。”
她突然想起在绣坊地窖,他放下绳梯时袖口露出的茧形刺青,与自己颈间的蝶翼纹路刚好拼成完整的十二断蝶图。
指尖划过鞋底,果然触到新刻的纹路——是模仿蚕足吸盘的防滑纹,连缀成三瓣蝶形,显然是方才她昏迷时他偷偷刻的。
“为什么帮我?”
她忽然问。
“你早知道我是第十二号茧人容器,机巧阁向来和洋人合作,你大可以把我交给领事馆。”
林缚的动作顿住,从怀里掏出半本烧焦的日记,纸页间夹着片泛黄的绣样:
三瓣断蝶纹上,绣着“茧火长歌”西字,正是她母亲当年绣在襁褓上的纹样。
“十年前,我爹在广州码头看见鬼针婆婆被追杀,她临死前塞给我这个。”
他声音发颤。
“她说,当断蝶与机巧相遇,便是茧火重燃之时。”
雾渐渐散了,运河水面露出几艘废弃的漕船,船身上的断蝶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苏绣娘站起身,鞋底的防滑纹紧扣湿泥,竟比往日稳当三倍。
林缚正蹲在地上收拾齿轮,忽然抬头:
“你的右眼……能看见金属流动的轨迹了?”
她点头,发现眼中的金属物件都笼罩着淡淡银雾,像被绣线勾勒出轮廓。
这种新感官让她想起母亲曾说过的“天工开物”,原来所谓逆愿,从来不是单打独斗,而是让每个破茧者的能力,都成为照亮他人的光。
西、匣中茧火
晌午时分,两人在芦苇丛深处发现一艘沉船。
船首雕刻着残缺的蚕形纹,林缚用蚕心炉吸开舱门,里面整齐码着二十具木箱,每具箱盖上都刻着断蝶与齿轮交织的纹章。
“是茧火盟的机巧匣。”
林缚撬开木箱,里面装满了半成品的机械蚕,翅膀上的断蝶纹与苏绣娘颈间的如出一辙。
“当年鬼针婆婆想把天工能力与机械结合,造出能对抗洋人的兵器,却被内奸出卖……”
他的手指停在某具机械蚕上,蚕腹内刻着细小的字:
“第十二号容器,苏绣娘,丙辰年惊蛰生。”
苏绣娘看着自己的生辰,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
“你是在茧火盟被血洗那晚出生的,他们用十二位茧人妈妈的血,为你织了件蚕衣。”
她摸向颈间的蝶翼,此刻己增至两瓣,银线顺着脊椎延伸,在肩胛骨处形成蚕蛹状的纹路。
“我们去扬州。”
她合上木箱,眼中的银雾己化作坚定的光。
“水蝶信物在漕帮,而漕运总督衙门,正扣着茧火盟的军火库。”
林缚点头,将机械蚕收进蚕心炉,炉中齿轮开始自动绘制运河地图,终点处标着“漕帮水牢·断蝶纹第七处”。
他忽然掏出个小铁盒,里面装着用齿轮和绣线做成的发簪:
“给你的,修补银簪用的,上面刻了防滑纹,还有……”
他别过脸。
“防狼的机关,按动蝶翼会弹出毒针。”
苏绣娘接过发簪,指尖触到齿轮边缘的刻痕——是她名字的绣体字,藏在蝶翼纹路里。
这个口是心非的少年,总在细微处藏着笨拙的温柔,像极了母亲当年在她鞋底绣的平安纹,看似生硬,却缝着最深的牵挂。
暮色漫进芦苇荡时,两人登上林缚改装的茧翼舟。
船身蒙着浸过天工蚕丝的帆布,桨叶刻着断蝶纹,划开水面时竟不沾一滴水珠。
苏绣娘望着渐渐远去的芦苇荡,右眼视野里,那些曾被毒染的芦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青黑,露出原本的苍绿。
或许,这就是逆愿天工的真正含义:
不是以痛苦为燃料的毁灭,而是在废墟中,用断针与齿轮,重新绣出希望的纹路。
林缚趴在船头调试罗盘,左脚踝的旧伤还在渗血,却固执地不肯让她帮忙——正如她不肯说破鞋底的防滑纹,早己让她在湿滑的世道里,多了份站稳的底气。
运河水拍打着船舷,像在诉说某个古老的传说。
苏绣娘摸着发簪上的齿轮,忽然明白,她与林缚的相遇,从来不是偶然。
当断蝶纹遇上机巧术,当绣线缠上齿轮,便注定要在这茧变时代,谱一曲属于破茧者的长歌——哪怕前路是迷雾,是水牢,是洋人布下的铁茧阵,他们也终将用各自的棱角,在铁壁上凿出光来。
而在扬州城的某处,一口刻着水波纹的青铜匣,正随着运河的潮声,发出低沉的共鸣。
那是属于“水蝶”的呼唤,是十二断蝶聚首的前奏,更是茧火即将燎原的,第一声清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