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那惊鸿一瞥后的好几天,那个穿着白棉布裙、有着清澈目光的女孩身影,总会在江临川走神时,毫无预兆地闯入他的脑海。他旁敲侧击地从文学系的朋友那里打听,拼凑出零星的信息:她叫叶沁莹,中文系,低他一届,喜欢安静,常在图书馆靠窗的老位置看书。
知道了名字,反而让那份模糊的悸动变得更加具体,也更加沉重。他会在经过文学系教学楼时下意识放慢脚步,会在食堂里不自觉地搜寻那个身影,甚至鬼使神差地绕远路去图书馆那个文学区的角落“偶遇”几次,可惜都未果。那份在初见时就被怯懦压下的冲动,像藤蔓一样在心里悄然滋长,却始终找不到破土而出的勇气。
首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给了他一个看似“顺理成章”的机会。
那天傍晚,天空阴沉得仿佛要压垮整座城市。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很快就连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将天地笼罩。江临川刚从自习室出来,站在教学楼的廊檐下,看着眼前瓢泼的大雨发愁。他没带伞。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她。
叶沁莹抱着一叠书,从另一栋教学楼快步跑出来,显然也被这场暴雨困住了。她站在离他不远的另一个廊柱下,微微蹙着眉,望着密集的雨帘,几缕被打湿的黑发贴在光洁的额角,单薄的身影在风雨交加的背景下显得格外伶仃。
江临川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膛。机会!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她说话、靠近她的机会!他几乎是立刻摸向自己的书包侧袋——里面安静地躺着他以防万一准备的折叠伞。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尖叫:快过去!把伞给她!
然而,脚步却像灌了铅。那些熟悉的顾虑和怯懦再次像藤蔓一样缠了上来:
她会不会觉得我别有用心?
这么多人看着,好尴尬…
万一她拒绝呢?那岂不是更难堪?
“同学,没带伞吗?一起走吧?”——太刻意了!
“给你用吧。”——然后自己淋雨跑回去?显得太傻…
内心的挣扎让他僵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指节发白。他看着雨中的叶沁莹,她似乎等得有些焦急,不时抬头看天,又低头看看怀里的书,生怕被淋湿。那份焦急,像一根针,轻轻扎了他一下。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同系的男生认出了江临川,拍了拍他肩膀:“嘿,江临川?没带伞?我这有把备用的,你先拿着!” 男生很热情地把一把黑色长柄伞塞到他手里,然后自己顶着书包冲进了雨里。
手里突然多了一把伞,江临川愣了一下。随即,一个“完美”的、可以掩饰他真实意图的借口瞬间成型。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鼓足了某种虚假的勇气,几步走到叶沁莹所在的廊柱下。距离骤然拉近,他甚至能闻到她发丝间淡淡的、混合了雨水气息的清香,这让他刚鼓起的“勇气”又泄了大半,耳根又开始发烫。
“同学…”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甚至带点不易察觉的微颤。
叶沁莹闻声转过头,清澈的目光带着询问落在他脸上。再次近距离对上这目光,江临川感觉呼吸一窒,准备好的说辞差点卡在喉咙里。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飞快地扬了扬手里的黑色长柄伞,眼神却飘忽着不敢首视她的眼睛,只落在她肩头被打湿的布料上。
“那个…这把伞,我…我朋友多给了一把。我…我看你没带伞,正好…顺路…你要回宿舍吧?北区?我…我也去那边。” 他语速飞快,逻辑混乱,每一个字都像是烫嘴。他把“顺路”两个字咬得格外重,仿佛这是支撑他整个行为的唯一基石,一个可以掩盖所有心事的、摇摇欲坠的幌子。
他甚至不敢说“借给你”,而是用了“多给了一把”这种模糊的、撇清自己主动性的说法。他更不敢提出“一起走”,只能用“顺路”这个拙劣的借口,试图显得自然,却反而暴露了更多的不自然。
叶沁莹看着他递过来的伞,又看看他明显躲闪的眼神和微红的耳根,似乎有些讶异,但随即露出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谢谢你。不过,不用麻烦了,我等雨小一点再走就好。”
她的拒绝在意料之中,却又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江临川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顺路”借口。他感到一阵难堪的失落,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那句“没关系,伞你拿着”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又被残存的怯懦和自尊堵了回去。他怕自己显得太过急切,太过……卑微。
“那…那好吧。” 他有些狼狈地收回伞,声音低了下去,不敢再看她,仿佛自己精心编织的谎言被轻易戳穿。“你…小心别淋湿了。” 他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般,撑开自己的折叠伞,快步冲进了雨幕里。
冰冷的雨水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却盖不住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和脸上火辣辣的烧灼感。他撑着伞,却感觉心被这场雨淋了个透湿。他回头看了一眼,隔着厚重的雨帘,叶沁莹的身影在廊檐下显得模糊而遥远。
他握紧了手中的伞——这把承载了他笨拙心事的“顺路”之伞。他终究没能把伞送出去,也终究没能说出任何一句接近本心的话。他藏起了所有的心动和关切,用一个拙劣的“顺路”借口,包裹着那份不够勇敢的表达,最终只给自己留下了一场狼狈的逃离和无尽的懊恼。
雨越下越大,仿佛在嘲笑他的怯懦。那把没能送出的伞,沉甸甸地压在他手里,也压在他心头,成了又一个关于“未能说出口”的遗憾标记。他明明离她那么近,却仿佛隔着一整个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