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季的图书馆,空气里弥漫着旧纸页、新油墨与无形的焦灼。江临川在层层叠叠的经济学书架间穿行,指尖划过一排排硬壳书脊,寻找那本该死的《宏观经济学进阶导论》。阳光透过高窗斜射进来,在尘埃飞舞的光柱里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转向服务台查询时,目光不经意扫向最里侧、光线稍显昏暗的文学区角落。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一个穿着简单白色棉布裙子的女孩,正踮着脚尖,试图将一本厚重的硬皮书放回书架顶层。午后的阳光吝啬地只照亮了她半边侧影——柔和的轮廓,微抿的唇瓣,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落在光洁的颈侧。她专注的神情带着一种不自知的沉静力量,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她手里的书,江临川瞥见封面,是《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一个他从未听过却莫名觉得与她气质相契的书名。
惊鸿。
这个词毫无预兆地撞进江临川的脑海,带着电流般的震颤。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擂动,盖过了翻书页的沙沙声和远处低语。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幅偶然闯入他世界的画面。
女孩似乎感受到了注视,微微侧过头。她的目光像清澈的溪水,平静地掠过他所在的方向。西目相对的瞬间,江临川只觉得一股热气猛地窜上耳根,血液轰鸣着涌向大脑。他甚至能看清她睫毛投下的小小阴影,以及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疑惑。
开口。说点什么!哪怕只是问一句“需要帮忙吗?”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叫嚣。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预先演练过的、在别处可以侃侃而谈的社交辞令,此刻都化作一团浆糊。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和逻辑,在她清亮目光的注视下,脆弱得不堪一击。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太唐突了,会吓到她吧?
她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万一她根本不理会,多尴尬…
算了,别自讨没趣…
怯懦。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勇气与退缩激烈拉锯的短短几秒钟里,女孩似乎并未在他身上停留太久。她只是轻轻将书推回原位,动作带着一种安静的利落。然后,她垂下眼睫,像一只轻盈的蝴蝶,转身,无声地融入了另一排书架的阴影里,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似无的、像是雨后青草般的淡淡气息。
江临川还僵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里那本找了大半天的《宏观经济学进阶导论》,书脊硌得掌心生疼。刚才那短暂交汇的目光,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搅得他心绪不宁。图书馆里的一切声音重新涌入耳膜,却显得格外遥远模糊。
他错过了。
错过了一个简单的问好,错过了一次可能的相识。
一种微妙的、混合着强烈悸动和深深懊恼的情绪在胸腔里翻腾。他望着女孩消失的方向,那里只有一排排沉默的书架,像一道道无法逾越的藩篱。刚才那一瞥的惊艳和随之而来的笨拙退缩,清晰地烙印下来,成了这个平凡下午最不平凡的印记——一个关于“心动”与“未敢开口”的遗憾起点,无声地埋下了种子。
他最终找到自己的书,却感觉沉甸甸的,远不止知识的重量。离开图书馆时,夕阳的金辉铺满了门口的石阶,他却觉得心里某个角落,比刚才那个昏暗的书架角落,更加晦暗不明。那惊鸿一瞥的影子,和紧随其后震耳欲聋的沉默,成了他走出图书馆大门时,唯一带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