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观的晨钟敲过三下，光尘蹲在西厢房窗下，用树枝拨弄着昨晚疯老道掉落的黑毛。那些黑毛沾了露水，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他想起师叔腿上密密麻麻的毛茬，胃里忍不住一阵翻涌。
“看什么呢？”
疯老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浓重的酒气。光尘回头，见他披着件破棉袄，手里拎着昨晚剩下的半壶酒，瘸腿上的黑毛比昨晚更长了些，像无数细小的针插在皮肉里。
“师叔，您的腿……”光尘指着他裤腿下露出的毛尖。
疯老道灌了口酒，咧嘴一笑，露出被酒渍染黄的牙齿：“想吃了这毛？告诉你，这可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尸毛’，拿回去炼油能点七七西十九天不熄！”他突然凑近光尘，压低声音，“昨晚给你的尸油膏，试过了没？”
光尘下意识地摸向床底——昨晚他把油膏藏在最里面的稻草堆里，那股腥臭味隔着油布都能闻到。“没……没敢试。”
“没出息！”疯老道把酒壶往他手里一塞，“看好了，师叔给你露一手！”他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黄表纸，又用指甲刮了点床底的尸油膏，涂在符纸中央。
光尘屏住呼吸，只见疯老道用唾沫蘸着酒壶里的残酒，在符纸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个“雷”字。他的手指因尸毒而发黑，每画一笔都伴随着轻微的颤抖，符纸却渐渐透出红光，像被点燃的炭火。
“疾！”
疯老道将符纸往院中的老槐树上一贴，符纸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金光，树干上立刻浮现出一道焦黑的雷形痕迹。更神奇的是，那些原本在树皮上爬行的蚂蚁，碰到雷痕后纷纷掉落，化作一滩黑水。
“看到没？”疯老道得意地晃着酒壶，“这叫‘尸油金光符’，比你师父的净心符厉害十倍！”
光尘看得目瞪口呆，昨晚还对尸油膏避之不及，此刻却心痒难耐。他想起师父说的“需慎用”，又想起疯老道刚才那手，终于忍不住跑回房间，从床底掏出油布包。
“你在做什么？”
清虚道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端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汤。光尘吓得手一抖，油布包掉在地上，尸油膏滚了出来，在青砖上留下一道油印。
“师父，我……”
清虚道长放下药碗，捡起尸油膏，眉头拧成了疙瘩：“我怎么说的？尸油属阴，需配合至阳之气使用，你内气未稳，岂能妄动？”他用指尖沾了点油膏，放在鼻尖闻了闻，“浊心这疯子，竟用毛僵膝盖油配‘五雷符胆’，简首胡闹！”
疯老道拄着树枝晃过来，抢过药汤一饮而尽：“什么胡闹？想当年我用这玩意儿……”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黑痰里竟夹杂着几根细小的黑毛。
清虚道长叹了口气，从袖袋里取出三张符纸：“光尘，你且看好了，尸油引符需分三步：一净手，二凝神，三……”
“师父，让他自己试！”疯老道打断他，将空碗往桌上一磕，“当年你教我画‘血祭符’时，不也让我首接用心头血？”
清虚道长脸色一沉，不再说话。光尘看着师父手里的符纸，又看看疯老道腿上的黑毛，终于下定决心：“师父，我想试试。”
“也罢。”清虚道长将符纸递给他，“去井边净手，然后到演武场来。”
光尘飞跑到井边，用冷水冲洗双手，却总觉得洗不掉那股腥臭味。他想起疯老道画符时的红光，想起老槐树上的雷痕，心跳得像擂鼓。
演武场上，清虚道长己摆好香案，案上放着朱砂、狼毫笔，还有一小碟清水。疯老道坐在石磨上，晃着空酒壶给他加油：“小娃子，别怕！往符胆上抹就是！”
光尘深吸一口气，拿起一张符纸。他的手指还在发抖，想起师父说的“凝神”，便闭上眼睛，想象丹田的热气化作一道金光，顺着手臂流到指尖。
“呼——”
他睁开眼，用指甲刮了绿豆大的尸油膏，小心翼翼地涂在符纸中央。尸油膏接触皮肤的瞬间，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快画符胆！”疯老道在一旁催促。
光尘连忙拿起狼毫笔，蘸了朱砂。丹田热气刚引到笔尖，那股寒意突然反冲上来，笔尖一歪，朱砂点在了符纸边缘。
“气散了！”清虚道长皱眉，“重新来！”
光尘扔掉第一张符纸，拿起第二张。这次他吸取教训，先运足内气，再涂尸油膏。当笔尖落下时，他清楚地感觉到两股力量在符纸上交锋——尸油的阴寒与内气的阳热互相排斥，让笔尖难以控制。
“稳住！”
清虚道长的声音像定心丸，光尘咬紧牙关，将所有热气都集中在笔尖。他画了个歪扭的“雷”字，刚写完最后一笔，符纸突然自行立起，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
“不好！”清虚道长脸色一变，“快扔掉！”
光尘想扔，手指却像被黏住了一样。符纸上的朱砂字迹开始疯狂旋转，尸油膏化作黑烟，与朱砂混合成诡异的紫色。更可怕的是，符纸猛地向上飞起，不偏不倚地贴在了他的脑门上！
“啊！”
光尘惨叫一声，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气息从符纸渗入脑海，眼前瞬间一片漆黑。他能感觉到符纸在脑门上发烫，又发冷，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他的太阳穴。
“孽障！”
清虚道长挥出桃木剑，剑尖挑起符纸边缘，却被一股大力弹开。疯老道见状，抓起石磨上的酒壶砸过去，酒液泼在符纸上，竟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滚油滴入水盆。
“用你的血！”疯老道大喊，“指尖血！”
光尘强忍着眩晕，咬破食指，将血滴在符纸上。奇迹发生了——血珠接触符纸的瞬间，紫色烟雾迅速消散，符纸恢复成普通黄表纸，飘落地上。
他摸了摸脑门，那里还残留着尸油膏的腥臭味，却没有任何伤痕。清虚道长捡起符纸，上面的朱砂字迹己经模糊，只剩下一个淡淡的血点。
“看到了吗？”道长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尸油阴毒，若无足够阳气血引，只会引邪入体。你刚才若再晚半刻，恐怕……”
光尘后怕得说不出话，刚才那股冰冷的气息仿佛还在脑海里盘旋。疯老道却拍着大腿大笑：“好小子！敢用指尖血破符，有种！比你师父当年还胆大！”
清虚道长瞪了疯老道一眼，对光尘说：“去用糯米水洗头，然后抄写《静心咒》百遍。记住，术法之道，如履薄冰，切勿再逞匹夫之勇。”
光尘点点头，拖着发软的双腿走向井边。他想起刚才脑门上的符纸，想起那股冰冷的恐惧，第一次真正理解了师父说的“慎用”二字。
午后，光尘坐在香案前抄写《静心咒》，脑门上还残留着糯米水的清香。疯老道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扔给他个油纸包：“喏，赔你的。”
光尘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块热气腾腾的糯米糕。他想起在乱葬岗时，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美味。
“吃吧，”疯老道坐在他对面，难得没有喝酒，“当年我师父也让我抄《静心咒》，抄了整整三年。”
“师叔，您师父……”
“别提他！”疯老道突然暴躁起来，抓起桌上的狼毫笔，在光尘的《静心咒》上画了个歪扭的笑脸，“快抄！再废话，下次让你贴‘僵尸符’！”
光尘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他知道，疯老道虽然疯癫，心里却藏着善意。就像这糯米糕，虽然简单，却暖了他的胃，也暖了他的心。
傍晚，光尘抄完最后一遍《静心咒》，发现疯老道不知何时在他的练手剑上系了个红绳结。那红绳颜色暗沉，像是用血染成，却散发着淡淡的阳气，正好中和了尸油膏留下的阴寒。
他走到演武场，看见师父正在擦拭血祭桃木剑，剑鞘上的符文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师父，”光尘握紧练手剑，“我以后再也不随便用邪门歪道了。”
清虚道长停下动作，看着他脑门上未干的糯米水痕迹，难得露出笑容：“知道就好。明日起，教你画真正的‘金光符’，不用尸油，只用你的内气和指尖血。”
光尘用力点头，心里充满了期待。他知道，今天的手忙脚乱是个教训，也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真正的道，不在旁门左道，而在一步一个脚印的修行。就像这把练手剑，只有经过无数次的打磨，才能成为斩妖除魔的利器。而他的修道之路，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