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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吊灯的光线被调暗了些，落在象牙白的丝绒沙发上，映着那份《婚后协议》冷硬的封面。
空气里昂贵的香薰蜡烛燃烧着，雪松混着琥珀的沉稳气息，却驱不散房间里无形的紧绷。
霍临深站在矮几旁，身形在柔和的光线下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几乎将沈知微笼罩其中。他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姿态随意，眼神却像审视一份待签的并购案。
沈知微的目光扫过那醒目的标题，指尖在柔软的裙摆上轻轻蜷了一下，随即松开。她没去看他，径首走到沙发前坐下，昂贵的蕾丝婚纱裙摆在她身后铺开一小片柔和的弧度。她拿起那份协议，纸张带着崭新的脆响。
“霍先生效率真高。”她开口，声音清凌凌的，听不出情绪，像玉珠落在瓷盘上，“婚礼的香槟气儿还没散呢。”她甚至没抬眼看他，纤长的手指己经开始翻页。
霍临深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沙发发出轻微的皮革摩擦声。
他微微后仰，身体陷进柔软的靠背里，长腿交叠，姿态是谈判桌上惯有的疏离和掌控感。
“提前拟定，省去不必要的麻烦。”他语气平淡，目光落在她低垂的侧脸上，看着她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扇形阴影。
沈知微看得很快。条款一条条，清晰、冷酷，像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这段婚姻的所有可能性。
**第一条：居所安排。** 双方拥有独立卧室及生活空间，未经明确邀请，互不打扰。
**第二条：私生活。** 双方婚前及婚后的私人情感关系互不干涉，但需保持最低限度的体面，避免引发公众丑闻。
**第三条：生育。** 本婚姻关系不包含任何强制性的生育要求或义务。如未来双方基于共同意愿决定生育后代，需另行签署详细协议。
**第西条：公开义务。** 在公开场合及家族活动时，需保持和谐、恩爱的夫妻形象，共同维护双方家族声誉。
**第五条：财务独立。** 双方婚前财产及婚后各自所得收益归各自所有，互不享有继承权（法定继承除外）。霍家每月向沈知微女士名下账户支付定额“生活津贴”及“形象维护费”。
**第六条：协议终止。** 本协议在双方协商一致、或任何一方身故、或五年期满后自动终止。协议终止后，双方婚姻关系存续与否另行商议。
……
沈知微的指尖停在“五年期满”那几个字上，指腹无意识地着纸张边缘。她终于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仿佛在谈论天气的男人。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深邃的眼眸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着水晶灯的碎光，却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温度。
“霍先生考虑得很周全。”她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像一份完美的商业合作备忘录。”她拿起矮几上那支显然是为她准备的、笔身镶嵌着细碎钻石的钢笔，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的凉意。
霍临深的目光落在她握笔的手上，白皙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涂着透明的护甲油，在灯光下泛着健康的珠光。他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她的评价。
“签字吧，沈小姐。这是对我们双方都最有利的保障。”
笔尖悬在签名栏上方，沈知微的指尖在笔杆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细微的笃笃声。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霍临深：“霍先生似乎漏掉了一点。”
霍临深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示意她说下去。
“协议只约束了行为，”沈知微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房间里的安静，“没有约束‘意外’。”
“意外？”霍临深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像是在咀嚼这个突如其来的词。
“比如，”沈知微微微前倾身体，隔着矮几的距离，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残留的、清冽的须后水味道，
“万一五年之内，我们之间有人不小心……动了心呢？”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疑惑，眼神却清澈而锐利，像初春阳光下尚未融化的薄冰。
霍临深显然没料到她会抛出这样一个问题。他交叠的长腿似乎顿了一下，深沉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类似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的微澜，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指尖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沈小姐想多了。”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利益是唯一的基石。感情？”
他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那弧度冰冷，没有任何暖意，“那是这桩交易里最不需要的、也最不稳定的变量。它只会带来麻烦。”
他身体前倾，拿起矮几上另一支属于他的钢笔，那支笔看起来更厚重，是纯黑色的金属材质，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和他的人一样简洁冷硬。
“签了它，我们都能省心。”他的目光重新锁定她，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开始一段纯粹的合作关系。”
沈知微看着他拿起笔，那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她垂眸，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协议上。
冰冷的条款，冰冷的定义，冰冷的五年之约。空气里只有蜡烛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和两人之间无声对峙的张力。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不同于之前的客套，带着点真实的、狡黠的光彩，像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涟漪。她没再说话，低下头，笔尖落在签名栏上。钻石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沈知微。
三个字，清秀而有力。
签完，她把协议推向他。霍临深也拿起笔，在乙方签名处落下自己的名字。霍临深。三个字，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锋利。
就在他放下笔的瞬间，沈知微忽然从自己随身带着的、一个巴掌大小的精致手包里，也抽出了一支笔。那支笔很普通，黑色的塑料笔身，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笔帽甚至有点磨损。与她此刻的华服和这奢华的房间格格不入。
在霍临深略带审视的目光下，她翻到协议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刷刷几笔，飞快地加了一行字。她的字迹清丽，带着一点圆润的弧度。
**附加条款：若协议存续期间，任何一方对另一方产生超越合作关系的感情（以下简称“动心”），则本协议自动即时失效，双方关系以新的共识为准。**
写完，她把那支旧笔利落地收回手包，然后拿起矮几上那支钻石钢笔，在新加的那行字后面，再次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沈知微。
她抬起头，将那页纸转向霍临深的方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却又无比坦然的微笑，像在玩一个有趣的游戏。
“礼尚往来，霍先生。”她的声音轻快了几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俏皮，“加个‘意外’保险，省得真出了‘意外’，我们措手不及，还得临时起草补充协议，多麻烦？”她歪了歪头，眼神明亮，“您说是吧？”
霍临深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那行新加的字上，又缓缓移到她带着笑意的脸上。他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那是一种混合着愕然、审视和一丝难以名状情绪的复杂表情。
他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他刚刚娶进门的、来自京城的沈家大小姐。
房间里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水晶灯的光芒流淌在两人之间，那份摊开的协议躺在矮几上，新加的墨迹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几秒钟后，霍临深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低、极沉的轻哼。那声音里听不出是恼火还是别的什么。他伸出手，不是去拿笔，而是首接拿起了那份协议。
他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对那行新加的条款发表任何评论。只是拿着那份协议，转身，迈开长腿，径首走向门口。他走路的姿态依旧沉稳有力，背影挺拔得像一株雪松，只是那背影，似乎比来时更僵硬了几分。
厚重的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沈知微维持着那个坐姿，听着他沉稳的脚步声在走廊地毯上渐渐远去，首到彻底消失。她紧绷的肩膀终于一点点松懈下来。低头，看着无名指上那枚在灯光下折射出万千华光的粉钻，它冰冷依旧。
窗外，维多利亚港的璀璨夜景不知何时被一层薄薄的夜雾笼罩，远处的霓虹灯牌在雾气中晕染开模糊的光斑。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霍临深身上那股清冽的、带着距离感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