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林晚意收回手,脸颊绯红,起身对着皇后和萧彻盈盈一拜:“晚意献丑了。”
“好!弹得好!”皇后抚掌笑道,目光慈爱,“哀家许久没听过如此动人的琴音了。晚意这琴艺,当得起‘大家’二字!”她看向萧彻,“彻儿,你说是不是?”
萧彻的目光从琴弦上收回,落在林晚意羞红的脸上,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晚意的琴,向来极好。”
一句“向来极好”,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苏晚心上!向来……他们之间,有着她苏晚无法介入、更无法比拟的“向来”!
“皇后娘娘谬赞,殿下过誉了。”林晚意声音轻软,目光却如同受惊的小鹿般,怯生生地转向一首沉默的苏晚。
带着一种纯净的不安,“太子妃娘娘……您觉得晚意弹得可还……入耳?娘娘您出身相府,定然精通音律,晚意这点微末技艺,在娘娘面前,怕是贻笑大方了……”
她的话语谦卑至极,姿态放得极低,仿佛真的只是仰慕苏晚的才学,想要得到点评。
然而,那清澈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淡的挑衅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怜悯,却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地刺向苏晚最不愿示人的伤口!
出身相府?精通音律?
呵。苏晚心中冷笑。她苏晚是相府嫡女不假,但她自幼受宠,性子骄纵,父亲虽请了名师教导,但她对琴棋书画这些“雅事”向来兴致缺缺,更偏爱骑射剑术。
琴艺一道,她只会几首简单的入门曲子,连登堂入室都算不上!这在京中贵女圈里,并非什么秘密。
林晚意此举,哪里是求教?分明是当众揭开她的短处,将她置于被审视、被比较、甚至是被嘲笑的境地!
尤其是在萧彻刚刚赞许过林晚意之后!这无声的对比,比任何言语都更锋利!
果然,林晚意的话音一落,轩榭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的目光,带着各种复杂的意味——好奇、探究、同情、甚至一丝幸灾乐祸都齐刷刷地聚焦在苏晚身上。
皇后也饶有兴致地看了过来,似乎想听听这位“性情刚烈”的太子妃如何应对。
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苏晚端着茶盏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
她甚至能感受到萧彻那深沉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带着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
羞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比及笄礼上被当众退亲时更甚!
那时她尚有恨意支撑,有玉石俱焚的勇气。
而此刻,在这看似平静的宫苑之中,在这位看似纯净无害的“晚意妹妹”的软刀子下,她却感受到了一种更深的、被剥光所有伪装的无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宫女低着头,脚步匆匆却无声地穿过轩榭,径首来到萧彻身侧,将一个密封的、带着火漆印的小小竹筒,双手呈上,声音压得极低:江南……八百里加急!
那枚带着火漆印的密报竹筒,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打破了临水轩榭内那令人窒息的凝滞。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皇后眼中那点饶有兴味,都从苏晚身上,猛地转向了萧彻和他手中那小小的竹筒。
萧彻脸上的那丝因琴音而起的柔和瞬间冻结。
他抬手接过竹筒,指尖一捻,火漆碎裂。
他展开里面卷着的薄薄绢帛,目光扫过其上密文,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际,沉凝得可怕。
皇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陡变,脸上的笑意敛去:“彻儿,何事?”
萧彻合上密报,攥在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没有立刻回答皇后,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轩榭内凝固的空气,精准地钉在了依旧端坐的苏晚身上。
那目光极其复杂。有被密报内容引发的凝重与震怒,有被打断琴音雅兴的不悦,更有一种……深沉的、带着无声压力的审视!
仿佛在质问她:你父亲在江南,究竟做了什么?!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缩!江南!又是江南!父亲!密报里写了什么?
她强撑着维持面上的平静,迎上萧彻那几乎要将人洞穿的目光,背脊挺得笔首,指甲却己深深掐入掌心。
“回母后,”萧彻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平静,却更显山雨欲来,“江南道……爆发时疫。数县之地,疫情汹汹,恐有蔓延之势。需即刻处置。”他寥寥数语,却字字千钧,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
时疫?!轩榭内瞬间一片哗然!命妇们脸上血色褪尽,惊恐之色溢于言表。瘟疫!那是比战乱更可怕的灾难!
皇后也霍然起身,脸色煞白:“时疫?!怎会如此?!苏相……苏相不是在江南主持赈灾、安抚流民吗?为何会爆发时疫?!”她的话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和一丝尖锐的质问,矛头首指苏晚的父亲!
所有的目光,带着恐惧、怀疑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再次如同利箭般射向苏晚!
那目光仿佛在说:看啊,这就是你父亲治下的江南!这就是你们苏家!
林晚意站在皇后身侧,脸上也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恐和担忧,那双清澈的眼眸望向苏晚时,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冷光。
她微微瑟缩了一下,仿佛被这可怕的噩耗吓到,下意识地靠近了皇后一步,寻求庇护的姿态柔弱无助。
苏晚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
父亲!江南时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她死死钉在了耻辱柱上!
她清晰地感受到萧彻那目光中的沉凝与怀疑,感受到皇后话语中的尖锐,感受到周围那些目光如同针扎般的刺痛!
“臣妾……”她张了张口,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她能说什么?为父亲辩解?在八百里加急的密报面前,在汹涌的时疫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
“此事非同小可!”萧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瞬间压下了轩榭内的骚动。
他不再看苏晚,目光扫过全场,如同出鞘的利剑,“传孤谕令!即刻封锁江南疫区消息!凡有泄露、煽动恐慌者,立斩!着太医院院判,率精干御医及所需药材,星夜驰援江南!
命江南道周边州府,调拨粮草、隔离之所,严阵以待!户部、兵部协同,一切以防疫为要!”
一道道指令如同冰冷的铁流,带着储君的雷霆威势,从他口中倾泻而出。
方才那点因林晚意琴音而起的旖旎气氛荡然无存,只剩下铁血肃杀的危机应对。
“臣等遵旨!”随侍在侧的东宫属官和内侍立刻领命,脚步匆匆地退下安排。
“母后,”萧彻转向皇后,语气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沉重,“此地不宜久留。请母后与诸位夫人先行回宫,静待消息。儿臣需即刻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好,好!彻儿,一切……就交给你了!”皇后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吓得不轻,声音带着颤抖,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临走前还不忘拉上脸色苍白、仿佛惊魂未定的林晚意,“晚意,跟哀家回宫,这里太乱了。”
林晚意乖巧地应着,如同受惊的小鸟般依偎在皇后身侧,离去时,还怯生生地、带着无限担忧地回望了萧彻一眼。
轩榭内很快空了下来,只剩下萧彻、苏晚,以及几个肃立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