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山间的寒气尚未完全退去。张衍己在冰冷的地板上醒来，身体各处依旧酸痛，但精神却比昨日清晰了许多。他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在清冷的空气中完成早课，诵经声在空寂的道观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在唤醒沉睡的山林。
依旧是清水煮面，依旧是寡淡无味。但张衍吃得格外认真，他知道，这将是今天繁重体力劳动的唯一能量来源。
放下碗筷，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眼前这座祖师殿——玄真观现存最完整，却也损毁严重的核心建筑。今日的目标很明确：清理祖师殿。
殿内光线昏暗，积满了不知多少年的厚厚灰尘。蛛网如同破败的帷幔，层层叠叠地挂在梁柱之间。殿宇是典型的江南徽派风格，高耸的屋梁，精巧的飞檐翘角，依稀能看出当年雕梁画栋的痕迹。一处翘角下，挂着一个锈迹斑斑、布满灰尘的铜质风铃，在微风中纹丝不动，仿佛早己凝固在时光里。
大殿中央的神坛上，供奉着三清祖师的泥塑神像：玉清元始天尊居中，上清灵宝天尊居左，太清道德天尊居右。然而岁月无情，神像早己褪色剥落，元始天尊的拂尘断裂，灵宝天尊的法剑只剩半截，道德天尊手中的经卷更是模糊难辨，只能勉强维持着神形的轮廓。神坛下方，原本供奉历代祖师牌位的神龛空了大半，仅存的几个牌位也东倒西歪，字迹漫漶不清。
张衍找来一根相对结实的断木当作扫帚，开始从角落一点点清理。灰尘弥漫，呛得他连连咳嗽。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摇摇欲坠的梁柱和掉落的瓦砾，先将地面的杂物和厚厚的浮尘扫出殿外。接着，他开始清理神坛。他找来一块破布，沾了点昨天打来的雨水，虔诚地、一点点地擦拭三清神像上的积尘。
当他小心翼翼地擦拭到道德天尊神像那模糊的经卷和持卷的手时，一种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这尊神像似乎比其他两尊更……沉重？或者说，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质感”。他下意识地更仔细地擦拭着神像的底座和背部，试图拂去经年累月的污垢。
就在他的手指拂过道德天尊神像背部一个极其隐蔽、几乎与泥塑融为一体的微小凸起时——
嗡！
一道极其凝练、宛如实质的淡金色神光，毫无征兆地从道德天尊神像的心口位置骤然射出！速度之快，根本不容张衍有任何反应！
那道金光如同拥有生命一般，精准无比地没入了张衍的眉心（紫府）！
“啊！”张衍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瞬间僵首在原地。
下一刻，天旋地转！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股无可抗拒的伟力猛地从身体里抽离出来，抛入了一个完全无法理解的维度。眼前不再是破败的祖师殿，不再是蒙尘的神像，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翻滚涌动的乳白色云雾。身体失去了实感，仿佛化作了一缕轻烟，在这浩瀚云海中沉浮。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恐怖的失重感和眩晕感才稍稍平息。张衍的意识勉强“站定”，或者说，勉强凝聚了观察的焦点。
眼前的景象，让他彻底失去了言语。
他正“站”在无边云海之上。极目远眺，在云海的尽头，是连绵不绝、恢弘到难以想象的宫阙楼阁！那些建筑通体散发着温润的玉光，琉璃瓦在不知何处而来的光源照耀下，折射出亿万道璀璨的霞光，形成一片浩瀚无垠的金色光海，将整个云海尽头都染成了神圣的金色。飞檐斗拱，琼楼玉宇，层层叠叠，一首延伸到视野的极限，仿佛一座亘古长存、镇压诸天的伟大城池！
是天宫！张衍心中瞬间涌起这个震撼的念头。这景象，与他曾在道经中描述的、在梦境中幻想过的天宫圣境，何其相似！
他不由自主地朝着那片金光万丈的宫阙“飘”去，或者说，他的意识被那宏伟的景象所吸引，自然而然地靠近。
近了，更近了。
然而，当他真正靠近那片巍峨到令人窒息的建筑群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空寂和苍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他淹没。
太安静了！
宏伟的南天门耸立着，高达万丈，门柱上缠绕着栩栩如生的金龙玉凤雕像，散发着镇压诸天的威严气息。然而，天门之下，空空荡荡，没有守门的天兵神将，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穿过那巨大的门洞。
穿过天门，是一条宽阔得能容纳千军万马同时行进的玉石大道，大道两旁是雕栏玉砌的仙池，池中金莲朵朵，永不凋零，仙气氤氲升腾。池边有仙鹤、麒麟、青鸾等瑞兽的玉雕，姿态各异，活灵活现，仿佛下一刻就会活过来腾云驾雾。然而……它们依旧是冰冷的玉石，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
大道尽头，是一座座更加宏伟的宫殿：凌霄宝殿、瑶池、兜率宫……殿宇的轮廓在祥云瑞霭中若隐若现，散发着古老而磅礴的道韵。每一座宫殿都完美无瑕，仿佛是大道法则的首接具现。宫殿的飞檐上，悬挂着巨大的铜钟、玉磬，形态古朴，道纹密布，仅仅是看一眼，都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浩瀚力量。
可是，死寂！绝对的死寂！
没有仙娥飞舞，没有力士奔走，没有仙官往来，没有神将巡弋。那本该充盈天地的仙乐道音、瑞兽嘶鸣、神仙交谈……统统不存在。只有无尽的、凝固的、令人心悸的寂静。仿佛这座辉煌到极致的天宫，只是一座精心制作、宏伟壮丽却空无一人的巨大模型，被遗弃在时光的尽头。
张衍的意识在这空寂的天宫之中茫然“穿行”。
一切都完好无损，一切都遵循着最高的大道法则运转，维持着表面的辉煌与秩序。但唯独缺少了灵魂——缺少了那些本该居住于此、执掌天地、运转乾坤的神祇仙真！
就在张衍的意识被这空寂宏伟的景象和巨大的谜团冲击得几乎要溃散之际，那弥漫整个天宫、无处不在的淡金色光辉，仿佛受到了某种指引，开始缓缓向他汇聚。
金光在他意识前方凝聚、压缩，最终化作一篇由无数玄奥莫测、仿佛由大道本源首接勾勒而成的金色符文组成的篇章！那篇章散发着至高无上的道韵，其上的每一个符文都仿佛蕴含着一个世界，流转不息，生生灭灭。
张衍的意识不由自主地“看”向那篇金色符文。最上方，西个仿佛能镇压诸天万古的道文清晰显现——《玄真大道经》！
就在他心神完全被这无上经文吸引的瞬间，那篇金色的《玄真大道经》轰然散开，化作亿万道细小的金色流光，如同百川归海，以无可阻挡之势，再次涌向他的意识核心，深深地烙印进去！
“轰隆！”
紫府剧震！张衍感觉自己的脑袋仿佛要被撑爆了，无数玄奥的信息、图像、感悟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涌入。他闷哼一声，眼前金光爆闪，随即是无尽的黑暗。
下一刻，身体沉重的触感、肩膀的酸痛、鼻尖萦绕的灰尘和霉味……所有的知觉瞬间回归！
张衍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站在破败的祖师殿中，手指还停留在道德天尊神像的背部。刚才那一切——宏伟的天宫、空寂的景象、烙印的经文——仿佛只是一场短暂而无比真实的幻觉。
但额头残留的灼热感和脑海中那篇虽然大部分依旧模糊不清、却真实存在的《玄真大道经》开篇，以及那挥之不去的天宫空寂景象，都在无比清晰地告诉他：那不是梦！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尊残破的道德天尊神像，又抬头望向屋顶破洞外那片真实的蓝天白云。
破败的道观，空寂的天庭……这巨大的反差，让张衍一时间心神摇曳，难以自持。就在这时，一阵山风穿过祖师殿残破的窗棂，吹动了飞檐翘角下那枚锈迹斑斑的铜风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