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谢府飞檐时,谢母笑着往沈昭墟怀里塞了床蜀锦被:“阿墟住西厢房,离阿雪的闺房就隔道月洞门,夜里有啥动静也好照应。”谢昭雪攥着帕子的手猛地收紧——那月洞门后,曾是她幼时藏糖人的暗格,如今竟成了两人住处的纽带。沈昭墟耳尖发烫,低头看见被角绣着并蒂莲,突然想起饭桌上谢严那句“成婚”,喉结重重滚了滚。
掌灯后,沈昭墟借着去给谢昭雪送安神香的由头,踏进了她的闺房。窗棂上还留着她幼时画的歪扭剑痕,案头摆着当年两人合种的灵兰,如今己抽出修长花茎。谢昭雪正翻着本旧书,见他进来,指尖猛地按在书页某处——暗格“咔嗒”弹开,露出半卷泛黄绢帛,边角绣着谢家独有的云纹。
“这是……”沈昭墟凑过去,绢帛上“引气诀”三字赫然入目,与王老头给的功法竟有七分相似,却多了段“血脉温养灵气”的批注。谢昭雪指尖颤抖:“我爹从未提过家中有修仙功法……莫不是祖上也曾出过修士?”两人顺着暗格往下摸,竟摸到一道机关,青砖转动间,露出条通往地下的石阶,霉味混着陈年墨香扑面而来。
地下密室里,石壁嵌着夜明珠,照亮满架古籍。最上层的玉匣上,刻着与沈昭墟雷泽仙体同源的雷纹。谢昭雪抽出卷《雷泽溯源录》,惊觉上面记载的雷劫吸纳之法,比王老头的教导更详尽。沈昭墟却盯着角落的《筑基筑魂论》,指尖抚过“情劫亦劫,可筑心魂”的批注,突然转身面向谢昭雪。
密室的夜明珠将他脸映得发烫:“阿雪,今日饭桌上的话……我记着了。等修成元婴,我必以八门花轿,明媒正娶你进门。”他说着,把玉匣里的雷纹玉佩塞进她手心——那玉佩与他颈间的雷泽信物隐隐相吸,恰如两人此刻的心跳。谢昭雪望着他泛红的眼尾,突然懂了:这祖传功法里藏的,不仅是修行门道,更是家族对“情与劫”的参悟,而他们的缘分,早在血脉与功法的呼应里,写好了开篇。
晨雾散尽时,谢府花厅里茶香袅袅。谢昭雪捧着青瓷茶盏,目光落在父亲鬓角的白发上,犹豫再三,终于开口:“爹,昨夜在密室瞧见的功法……谢家祖上,当真有修士?”
谢严指尖着茶盏边缘,瓷杯与檀木桌面相碰,发出细微的“嗒”声。他垂眸沉默许久,指节不自觉蹭过左手虎口处的旧疤——那是当年卡在炼气九层时,强行冲击筑基留下的灼痕。
“你可知,谢家千年前出过一位元婴老祖?”谢严的声音突然沙哑,似被岁月磨出了砂粒,“老祖归墟前,将毕生功法封入地下密室,盼后世子孙能重拾修仙道统。可传到你曾祖父那代,恰逢家族混丶战,密室机关图纸被盗,功法便成了口耳相传的传说。”他抬眼时,窗棂外的海棠正簌簌落瓣,恍惚映出当年少年负剑离家的影子,“我年轻时瞒着家人闯荡,在秘境侥幸寻到半卷炼气诀,苦修十年,却卡在炼气九层……丹田像堵了块铁,任你怎么捶打,都掀不开那层境界的膜。”
沈昭墟猛地攥紧袖中雷纹玉佩,忽觉掌心发烫。谢昭雪注意到父亲话音里的怅然,放下茶盏握住他苍老的手:“爹这些年,辛苦了。”谢严苦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目光扫过沈昭墟颈间若隐若现的雷泽信物,话锋一转:“昨夜看你们翻《雷泽溯源录》,爹倒想起件事——老祖临终前,曾留话‘谢家与雷泽一脉同源’。今阿墟的雷泽仙体……”他没说破,却意味深长地望向沈昭墟。
沈昭墟喉头滚动,将温润的雷纹玉佩从袖中取出:“谢叔,昨夜我便发现,这玉佩与密室玉匣的雷纹同源。或许……”他望向谢昭雪,眼中泛起光亮,“或许谢家功法,本就该与雷泽仙体共鸣。”谢严望着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突然觉得当年卡在炼气九层的遗憾,都化作了欣慰——这两个孩子,一个带着雷泽仙体,一个身负家族隐秘,或许真能解开谢家修仙血脉的谜团。
日头渐高,花厅里的茶香淡了又浓。谢昭雪摸着暗格带回的《筑基筑魂论》,指尖划过“情劫亦劫,可筑心魂”的批注,突然明白:父亲藏了半生的不甘,家族断了4年的修仙传承,还有沈昭墟颈间发烫的信物,都在这一刻,成了他们修路上新的指引。
谢严望着廊下摇晃的狸花猫,指尖无意识茶盏,瓷面的凉意顺着指节爬进骨髓——那年冬雪的记忆,突然像破冰的溪水,潺潺漫过心尖。
……
二十年前的除夕夜,谢府朱漆大门被拍得山响。老周披着棉袄去开,回来时脸白得像张纸:“老爷,外头是个……长相古怪的老头,非说要见您。”谢严攥着谢母的手走到门廊,就见雪地里立着个麻衣老头,驼着背,脸皱得像晒干的橘子皮,可一双眼却亮得慑人。
“谢严,把这孩子收下。”老头突然掀开灰布襁褓,里头婴孩哭得通红的脸,竟与沈昭墟如今的眉眼有七分相似。谢严本能地把谢母护在身后,却被老头瞥来的目光盯在原地——那目光像淬了雷火,从头顶到脚底都被碾过,连指尖都抖不得半分。
“护好了,他叫沈昭墟。”老头把襁褓塞进谢母怀里,布料还带着刺骨的冰寒,“这孩子,会给谢家带……幸运。”话音落时,人己化作雪雾消散,唯余襁褓里婴孩的啼哭,和谢严夫妇浑身的冷汗。
收养沈昭墟的第三十日,谢母晨起干呕的症状惊了整个谢府。稳婆把完脉,哆嗦着道喜:“夫人有喜了!”谢严望着摇篮里吮手指的沈昭墟,突然懂了老头话里的“牵连”——两个孩子,竟要同岁生长。
十个月后,谢昭雪在雪夜里呱呱坠地。谢严抱着粉团般的女儿,又瞅见床榻边扒着栏杆的沈昭墟,突然笑骂:“这俩小崽子,倒像是约好了来讨债的。”从那时起,沈昭墟的小木床就挪到了谢昭雪隔壁,夜里哭醒了,两个婴孩的啼哭声能把屋顶掀翻,白日里又挤在同一架木马上,咯咯笑成两团棉花糖。
沈昭墟六岁那年,谢严把刻着雷纹的剑谱搁在他面前:“学雷鸣剑法,将来护好昭雪。”少年攥着剑谱的手骨节发白,跪在廊下练剑时,谢昭雪会偷摸把暖手炉塞进他怀里。谢严躲在假山后瞧着,只当是兄妹情分,却没料到,某个雷雨夜,沈昭墟会抱着发烧的谢昭雪冲进他书房,浑身湿透的狼狈里,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惶急。
后来啊,两个孩子结伴去云澜宗考核,筑基时又共渡雷劫……谢严望着花厅外透进来的日光,突然发现,自己当年给沈昭墟的“护卫使命”,早被命运掰成了“并肩道侣”的模样。那本该失传的谢家功法,偏在沈昭墟雷泽仙体觉醒时现世;当年老头塞来的襁褓,竟成了连接两族血脉的锁扣。
廊下狸花猫突然跃上他膝头,谢严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湿了眼角。他着膝头猫毛,突然明白:有些秘密,比如沈昭墟的身世,比如老头的身份,或许永远不必说破。就像昨夜密室里,沈昭墟攥着谢昭雪手腕的温度,和谢昭雪望着他时发的眼——命运早把答案,写进了两个孩子相扣的指缝里。
花厅外,沈昭墟正陪着谢昭雪整理密室带回的功法残页。窗棂漏进的风掀起纸页,“雷泽同源”西字与沈昭墟颈间信物共振,恍惚间,竟似有二十年前的雪粒,轻轻落在了今日的书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