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色的丝绒首饰盒,如同一个冰冷的诅咒,静静地躺在梳妆台光洁的台面上,与旁边那枚流光溢彩却同样沉重的“青鸾之泪”并置,形成一种荒诞而刺眼的对比。
苏晚躺在床上,目光如同被钉死在那方寸大小的蓝丝绒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钝痛,那是昨夜屈辱和愤怒留下的内伤。脚趾冻伤处传来的、如同万蚁啃噬的麻痒痛楚,右手手背伤口隐隐的抽痛,唇上结痂处的紧绷感……身体每一处细微的不适,都在无声地提醒着她此刻的脆弱和囚禁。
履约资产。
义务。
没有下一次。
顾衍冰冷刻毒的话语如同魔咒,在她混沌的脑海中反复碾压。她感觉自己像一件被陈列在玻璃展柜里的残次品,等待主人的评估和处置。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试图将她拖入绝望的深渊。
然而,在那片冰冷的绝望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毒焰,正悄然复燃。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承受这一切?
凭什么她只能做他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做他刺向敌人的一把刀?
陆沉和秦思思的嘴脸在她眼前扭曲晃动,带着刻骨的恨意。
顾衍那如同深渊般不可测的眼神,带着冰冷的掌控和羞辱。
还有那枚……被锁在蓝丝绒盒子里的、如同耻辱柱般钉在她灵魂上的戒指!
恨意,如同冰层下重新燃烧的毒焰,暂时压倒了虚弱的身体和恐惧的灵魂,给了她一丝支撑下去的力量。她不能就这样认命!不能就这样被彻底碾碎在这座华丽的囚笼里!她需要知道!需要知道顾衍到底想做什么?需要知道她这枚棋子,究竟被摆在了怎样一盘棋上?哪怕只是为了……死个明白!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瞬间攫住了她所有的思维。
她需要离开这张床。离开这个被顾衍的气息和威压笼罩的房间。哪怕只是短暂地、偷偷地喘一口气,窥探一眼那冰冷棋局的一角。
机会,在午后来临。
陈伯按时送来了温热的药膳和苦涩的中药。他依旧沉默寡言,放下托盘,微微躬身,便无声地退了出去。空气中弥漫着药膳的清淡香气和中药浓烈的苦涩。
苏晚侧耳倾听。门外走廊里一片死寂。窗外的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天空依旧阴沉,灰蒙蒙的光线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渗入,给房间蒙上一层压抑的色调。
她挣扎着,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极其缓慢地撑起虚弱的身体。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靠在床头喘息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掀开厚重的羽绒被。
双脚落在地毯上,冻伤处传来的麻痒刺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她扶着冰冷的床柱,尝试着将一点点重量压上去,钻心的痛楚让她眼前发黑。但她咬着牙,一声不吭。她必须站起来。
一步,一步。她扶着墙壁,如同蹒跚学步的婴儿,极其艰难地挪向浴室。冰冷的墙壁触感让她混乱的大脑有了一丝清醒。她需要整理一下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巨大的落地镜前,映出那个苍白、憔悴、眼神却燃烧着不屈火焰的女人。
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颈侧,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浓重的乌青。唇上结着暗红色的血痂,下巴和脖颈上还残留着昨夜喷溅的、己经干涸发暗的血迹。墨灰色的羊绒家居服松松垮垮地挂在单薄的身体上,更衬得她脆弱不堪。
但那双眼睛。
空洞深处燃烧的火焰,比镜面反射的光更亮。
苏晚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哗而下。她掬起冷水,一遍遍地、用力地泼在自己脸上、颈项上。冰冷刺骨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混沌的意识却瞬间清醒了许多。她胡乱地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珠,动作粗鲁地抹去下巴和脖颈上干涸的血迹,留下几道刺目的红痕。
她看着镜中那个虽然依旧狼狈、眼神却异常锐利的女人。她伸出手,指尖沾了点水,努力将凌乱的湿发捋到耳后,露出光洁却苍白的额头。
然后,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个深蓝色的丝绒首饰盒。
它像一个沉默的挑衅,一个冰冷的诱惑。
一个念头,带着毁灭性的冲动,猛地窜了上来!砸碎它!把那枚该死的戒指连同这该死的耻辱一起砸碎!就像砸碎昨夜镜子里那个软弱可欺的自己!
苏晚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梳妆台前!她猛地抓起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冰冷的丝绒触感让她指尖发麻!她高高扬起左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光洁冰冷的镜面狠狠砸去!
就在盒子脱手的瞬间——
她看到了镜中自己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那双眼睛深处,除了恨,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对未知的恐惧。
对彻底失控的恐惧。
对……顾衍那深不可测的反应的恐惧。
这丝恐惧,如同最后一根理智的细线,在她即将彻底崩断的瞬间,猛地拉住了她失控的手腕!
盒子在即将撞上镜面的前一刻,被她硬生生地收回了力道!只是重重地磕在了坚硬的梳妆台边缘!
“咚!”
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盒子被撞开了!
丝绒盒盖弹开!
那枚铂金戒指——纤细的戒圈,简约的藤蔓镂空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而黯淡的光芒,静静地躺在黑色的天鹅绒衬垫上。
它没有被砸碎。它完好无损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嘲讽,嘲笑着她连砸碎它的勇气都没有。
巨大的挫败感和更深的屈辱瞬间攫住了苏晚!她看着那枚戒指,如同看着一个被剥光了所有反抗能力的自己!她猛地将打开的盒子连同戒指狠狠扫落在地!
戒指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无声无息。深蓝色的丝绒盒子翻滚了几下,停在墙角。
苏晚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巨大消耗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扶着梳妆台边缘,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不行。
她不能在这里崩溃。
她需要出去。
她需要……力量。哪怕只是窥探的力量。
目光无意间扫过紧闭的房门。一个更疯狂的念头,如同藤蔓般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顾衍的书房。
那个如同他大脑核心的、掌控着一切秘密的禁地。
那个念头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诱惑力。那里一定有她想知道的东西!关于他为什么要选她!关于他和陆家、秦家的恩怨!关于……她这枚棋子最终会被推向何方!
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渴望在她心中激烈交战。身体深处那股被仇恨点燃的毒焰,最终压倒了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侧耳贴在冰冷的门板上,屏息凝神。
门外走廊,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
她小心翼翼地拧动门把手。
“咔哒。”
门开了。
走廊里空无一人。厚实的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却冰冷的光芒,将空旷的走廊映照得如同寂静的宫殿回廊。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清冽昂贵的雪松与皮革混合的气息,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无形的威压。
苏晚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冰冷的触感从脚底蔓延上来。她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艰难地朝着记忆中书房的方向挪去。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让她额头的冷汗更多。右手的伤口和冻伤的脚趾传来尖锐的刺痛,提醒着她此刻的虚弱和冒险。
她像一个闯入禁地的幽灵,在空旷华丽的宫殿里无声潜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被积雪覆盖的庭院,如同一幅凝固的冰冷画卷。
终于,那扇象征着权力核心的、厚重的深色木门出现在走廊尽头。
门紧闭着。如同巨兽沉默的口。
苏晚停在门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冲破喉咙!巨大的恐惧让她指尖冰凉,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仿佛能感觉到门后那深不可测的冰冷气息,如同实质般穿透门板,攫住她的心脏。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冰冷门把手的前一秒,再次犹豫了。
进去?
被发现会怎样?
顾衍会如何处置一个胆敢窥探他核心秘密的“履约资产”?
昨夜更衣室里那场冰冷的暴戾和掠夺,他刻毒的羞辱,还有那如同深渊般的眼神……瞬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要转身逃离!
不!
她不能逃!
她需要答案!哪怕那答案会将她彻底毁灭!
一股夹杂着血腥味的巨大勇气,猛地冲破了恐惧的桎梏!她猛地伸出手,用力拧动了门把手!
“咔哒。”
门锁被轻轻打开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如同惊雷!
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一股更加浓郁、沉静的书卷和皮革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书房里没有人。
巨大的空间里,挑高的穹顶下,沉默的书架如同巨人般矗立。巨大的黑檀木书桌光洁如镜。落地窗外是苍茫的雪景。只有壁炉造型的电子取暖装置发出极细微的、低沉的嗡鸣。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侧身挤了进去,迅速而无声地将门在身后轻轻带上。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声响。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着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短暂的清醒。她警惕地环顾西周,确认书房里真的只有她一个人。
巨大的空间空旷得令人心慌。她赤着脚,踩在光洁冰冷的深色木地板上,如同踩在薄冰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她的目标明确——那张巨大的黑檀木书桌。
她踉跄着走过去。桌面几乎空无一物,只有一盏造型简约的台灯,一个笔筒,还有……一沓边缘裁切得如同刀锋般锐利的白色文件纸。
文件?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她伸出手,指尖因为紧张和虚弱而微微颤抖,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文件。
目光扫过文件抬头。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最毒的蛇信子舔过!一股刺骨的寒意混合着巨大的荒谬感,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让她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文件的抬头上方,赫然印着几个加粗的黑体字:
**关于苏明远案关联资产及后续追偿可行性的初步调查报告**
苏明远!
是她父亲的名字!
是她那个在她高中时因一场离奇的商业诈骗案入狱、最终病死在狱中、留下巨额债务和无数骂名的父亲!
顾衍!
他怎么会调查她父亲?!
他调查她父亲的案子干什么?!关联资产?追偿可行性?!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了苏晚的心脏!她手指颤抖着,几乎拿不稳那份薄薄的文件!她强迫自己往下看!
报告的内容极其专业、冰冷而残酷。用大量她看不懂的金融术语和法律条文,条分缕析地剖析了当年那场轰动一时的商业诈骗案。报告的核心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事实——她父亲苏明远,极有可能并非主谋,而是被幕后真正的操盘手精心设计的、用来顶罪的替罪羊!报告详细罗列了当年被“追回”的所谓“赃款”和“资产”,与案卷中记载的巨大亏空之间存在着巨大的、无法解释的缺口!而报告的最后结论,冷酷地指向了一个方向——那些消失的巨额资产,极有可能通过复杂的离岸操作,最终流入了……陆氏集团早期扩张的资本池中!报告甚至附上了几份模糊的、标注着“待核实”的跨境资金流向图表!
轰——!
苏晚只觉得脑海中一声巨响!所有的声音和画面瞬间远去!只剩下那份冰冷的报告上,那些如同淬毒利箭般的文字!
父亲……不是诈骗犯?!
他是替罪羊?!
那些害得他家破人亡的巨额债务……那些压垮母亲、让她郁郁而终的债务……那些让她不得不早早辍学、拼命打工还债的债务……竟然……竟然可能成了陆家发家的垫脚石?!
陆家?!陆沉?!!
巨大的荒谬感、灭顶的仇恨和被命运玩弄的极致愤怒,如同火山般瞬间在她冰冷死寂的心底猛烈喷发!烧得她灵魂都在尖叫!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剧烈摇晃,眼前阵阵发黑!她死死抓住冰冷的书桌边缘,才勉强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就在这时——
“吱呀——”
书房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叹息,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空间里!
苏晚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猛地转过身!
门口,顾衍高大的身影无声地伫立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羊绒家居服,姿态闲适,似乎刚刚结束一场会议或沉思。他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正落在苏晚因震惊和恐惧而瞬间惨白的脸上,落在她手中那份被捏得皱巴巴的调查报告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了然。
仿佛他早己预料到,这只被他从雪地里捡回来的、伤痕累累的小兽,终有一天会循着血腥味,踏入他布下的陷阱中心。
他缓缓迈步,走了进来。步伐沉稳,无声无息。那强大的、带着雪松皮革气息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瞬间充斥了整个书房,将苏晚牢牢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顾衍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目光从她惨白的脸,移到她手中那份报告,又缓缓移回她的眼睛。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和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
他微微勾起薄唇,那弧度冰冷而充满玩味,如同猎人欣赏着终于落入网中的、惊慌失措的猎物。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穿透力,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书房里:
“现在,”
他的目光锁住苏晚剧烈颤抖的瞳孔,一字一句,如同最终的审判:
“知道你的战场在哪里了吗,顾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