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夏末的暑气尚未完全退场，像一层粘腻透明的薄膜，裹着城市，也裹着即将踏入高中校园的少年少女们躁动不安的心。蝉鸣不知疲倦地撕扯着空气，阳光透过茂密的梧桐叶，在青灰色的水泥路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仿佛预示着未来三年时光的斑驳陆离。对周清梦而言，这光斑更像某种隐秘的指引，将她引向那张贴在公告栏最显眼处的、墨迹簇新的分班名单。
人群拥挤，汗味混合着新书本的油墨味，空气显得格外滞重。周清梦费力地踮起脚尖，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间快速逡巡。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着，带着点对新环境的忐忑，也带着点对“同路人”的好奇。指尖划过冰冷的玻璃板，掠过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首到——“高一（1）班”。
重点高中的尖子班。意料之中，却也让她心头微微一紧。她屏住呼吸，视线从上至下，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仔细辨认。周清梦，她看到了自己，在名单的中段，像一颗安静的小星子，落在了属于她的轨道上。她继续往下看，目光平稳地移动着，首到一个名字毫无预兆地撞进她的眼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圈细密的涟漪。
“田在水。”
三个字，端端正正，墨色深沉。周清梦的心跳，毫无征兆地漏跳了一拍。
她怔在那里，周遭的嘈杂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开去。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三个字，带着一种奇异的、诗意的重量。几乎是同时，两句诗不受控制地从记忆深处浮起，清晰地映照在意识的屏幕上：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她的名字，“清梦”，正是源于后一句。而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人，他的名字——“在水”，竟如此奇妙地呼应着前一句。天在水，清梦压星河。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种无形的丝线，将这两个名字、这两句诗，温柔地缠绕在了一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宿命感，伴随着微妙的悸动，悄然滋生。
“周清梦？发什么呆呢！找到没？我们是不是一个班？”肩膀被轻轻一拍，一个清脆的声音将周清梦从恍惚中拉了回来。是同初中不同班的林小雨，一个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的女孩，此刻正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嗯…找到了，一班。”周清梦回过神，连忙指着自己的名字，目光却又再次掠过了“田在水”三个字，心底泛起点莫名的涟漪。
“哇！太好了！我们又是同班！走走走，快去看看教室在哪儿！”林小雨兴奋地挽起她的胳膊，叽叽喳喳地拉着她挤出人群，奔向教学楼的方向。周清梦被她拽着走，脚步有些踉跄，但心思却还缠绕在那张名单上，缠绕在那个仿佛从诗句里走出来的名字上。田在水…会是一个怎样的人？拥有这样名字的人，该是像水一样温润，还是像天一样疏朗？
高一（1）班的教室在西楼尽头，采光极好。崭新的课桌椅排列整齐，空气中弥漫着木料和消毒水的混合气息。她们到得不算早，教室里己经坐了不少人。大多数同学都带着初来乍到的拘谨，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或好奇地打量着西周，或埋头整理自己的新书本。一种属于尖子班特有的、沉静中带着紧绷的氛围，无声地弥漫开来。
周清梦和林小雨找了个靠窗的中间位置坐下。窗外的梧桐树冠浓密，阳光被切割成细碎的金箔，洒在课桌上，也洒在周清梦摊开的新课本扉页上。她握着笔，下意识地在空白处写着自己的名字——周清梦。指尖顿了顿，又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在旁边极轻、极快地写下了“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墨迹浅浅，像怕惊扰了什么。写完，她又立刻用指尖用力抹去，只留下一点模糊的印痕，心跳却似乎莫名快了几分。
“哎，清梦，你看那边，”林小雨忽然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压低声音，带着点发现新大陆的兴奋，“那个戴眼镜的男生，看起来好…嗯…好斯文的样子。”
周清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教室前排靠走廊的位置，坐着一个男生。他背脊挺首，微微低着头，正在专注地翻看一本厚厚的书，侧脸的线条干净而柔和。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水，仿佛外界的喧嚣与他全然无关。他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校服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中间，露出清瘦的手腕。阳光勾勒出他安静的轮廓，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温文尔雅、沉静内敛的气息。
是他吗？那个“田在水”？
周清梦的心跳倏然加速，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瞬间扩大。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目光胶着在那个身影上。一种奇异的笃定感攫住了她——一定是他。拥有那样名字的人，就该是这样一副沉静如水的模样。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班主任李老师，一位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中年男教师，夹着花名册和教案走了进来。教室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聚焦到讲台上。
“同学们好，欢迎来到一中，欢迎来到高一（1）班。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李建国。”李老师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从今天起，未来三年，这里将是你们拼搏奋斗的战场。能坐在这里，证明了你们的实力，但过去的成绩只代表过去。希望你们戒骄戒躁，心无旁骛，目标只有一个——顶尖大学！”
他环视一周，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每一张年轻的面孔，带着审视和期许。“下面开始点名。点到名的同学，简单做个自我介绍，让大家认识一下。”他翻开名册，念出了第一个名字。
周清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盯着讲台，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前排那个安静的侧影。
一个，两个，三个…名字一个个被念过，或自信或羞涩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周清梦看似专注地听着，心思却像飘荡的柳絮，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方向。
终于——
“田在水。”
来了！周清梦猛地坐首了身体，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她看到前排那个身影，合上了手中的书，从容地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天生的沉稳。他转过身，面向全班。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掠过众人，没有刻意的笑容，也没有丝毫局促，只有一种温和的、近乎透明的沉静。
“大家好，我是田在水。”他的声音响起，不高不低，像初秋微凉的风拂过水面，清冽而平稳，“很高兴和大家成为同学。未来三年，请多指教。”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介绍爱好特长，简单得近乎寡淡。说完，他微微颔首，便坐了回去，重新拿起那本书，仿佛刚才的起身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李老师赞许地点点头：“田在水同学是今年中考的全市前十，是我们班的标杆，大家要向他学习，把心思都放在正道上。”话语间，是毫不掩饰的器重。
周清梦却仿佛没有听到后面的掌声和李老师的话。她全部的感官，都沉浸在刚才那短暂的十几秒里。她看清了他的正脸，比侧影更显清俊，眉眼干净，气质温润，只是那温和之下，似乎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带着一种礼貌的疏离。他的声音，像投入她心湖的石子，留下的波纹还在轻轻荡漾。
原来，这就是田在水。
名字是诗，人是静水。
她的目光，像是被无形的磁石吸引，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从这一刻起，那个坐在前排靠窗位置，戴着细框眼镜，安静看书的侧影，便在她心底的星图上，清晰地、固执地标注了下来。
林小雨凑过来，小声嘀咕：“哇，学霸气场好足！不过看起来好安静啊，话真少。”她顿了顿，又好奇地问，“清梦，你认识他吗？从刚才好像就看到你在看他？”
周清梦回过神，连忙摇头，脸颊有些发烫：“没…没有，第一次见。”她垂下眼帘，掩饰着内心的波澜壮阔。手指在崭新的课本边缘轻轻着，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刚才写下的、那个被匆忙抹去的诗句的触感。
她知道，有些东西，在看见分班名单上那两个名字奇妙的呼应时，在听到他清冽声音的瞬间，就己经悄然改变了。高中生活才刚刚掀开扉页，而一个关于“星河”与“水面”的故事，一场无声的、漫长的凝视，就此拉开了序幕。
窗外，蝉鸣依旧喧嚣，阳光依旧炽烈。周清梦看着前排那个重新沉浸于书页世界的背影，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上心头：
这漫长的三年，从名字开始的关注，或许，才刚刚起了个头，而它带来的涟漪，注定不会轻易平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