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清晨的风卷着凉意拂过操场,带着昨夜残留的潮气,拂过队列中一张张尚显稚嫩的脸庞。升旗仪式冗长的讲话终于结束,宣告解散的口令如同解开一道无形的绳索,紧绷的队伍瞬间松散开来,汇成喧闹的溪流,朝着教学楼的方向涌动。夏语站在人群边缘,揉了揉被清晨凉风吹得有些发僵的耳朵,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前方正与几个高二男生交谈的袁威学长。袁威个子挺拔,团委会臂章别在深蓝色校服袖子上,格外醒目。夏语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想起上周学生会值班时袁威随口提过的一句“你最近风头不错”,心头莫名掠过一丝微妙的涟漪,说不出是期待还是别的什么。
“嘿!发什么呆呢,语哥?”一记不算轻的巴掌猛地拍在夏语肩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莽撞力道,瞬间驱散了那点若有若无的思绪。
夏语被拍得一个趔趄,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他稳住身形,没好气地瞪向嬉皮笑脸凑过来的吴辉强:“小强子,再动手动脚,下次体育课就让你抱着篮球当板凳!”他揉了揉被拍得有点发麻的肩膀,目光却还下意识地追随着袁威消失在楼梯转角的身影。
“别啊!”吴辉强夸张地捂住胸口,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我就好奇!刚看你跟袁威学长站那儿嘀咕啥呢?是不是学生会又有啥内部消息?透露透露呗!”他凑得更近,眼睛里闪烁着刨根问底的光,像只嗅到秘密气息的兴奋小狗。
夏语无奈地推开他过分贴近的脑袋,一边随着人潮往楼梯上走,一边随口说道:“没嘀咕啥,就学生会值班的事,顺便说了句……文学社那边好像新来了批杂志,挺有意思的。”他没提袁威那句关于“风头”的评论,总觉得有些浮夸的意味。
“哦?文学社?”吴辉强挑了挑眉,拖长了调子,“怪不得呢!我说你最近怎么神神秘秘的,原来是找到组织了?”他用手肘撞了撞夏语,促狭地挤挤眼,“行啊语哥,文体两开花?又是高一篮球联赛的最有价值球员,又是文学社新秀,这是要制霸高一啊?”
“少胡说八道。”夏语被他闹得哭笑不得,加快脚步走进高一(15)班的教室。课桌椅碰撞的声音、同学间的嬉笑打闹、书本翻动的哗啦声混杂在一起,形成熟悉的、令人安心的背景噪音。回到自己的座位,刚放下书包,还没来得及翻开课本,吴辉强那锲而不舍的脑袋就又探了过来。
“真没别的了?”他压低声音,不死心地追问,“袁学长没透露点别的?比如……文学社陈婷社长有没有特别关照你这位新晋才子?”他故意把“才子”两个字咬得很重,带着调侃的笑意。
夏语正要开口反驳这不着边际的猜测,教室门口那片略显喧嚣的空气骤然凝固了。所有细碎的声响,像被无形的剪刀“咔嚓”一下剪断。一个身材矮小、穿着深色夹克的身影堵在了门口,像一座沉默的山丘,将门外的光线都遮去大半。是班主任王文雄。
他的目光在教室里缓缓扫过,如同探照灯,最终,精准地、不容置疑地落在了夏语身上。那目光沉甸甸的,没有波澜,却带着一种穿透力极强的审视,让夏语刚刚坐下时的一点轻松瞬间蒸发殆尽,心头猛地一紧。
“夏语,”王文雄的声音不高,但穿透了整个教室的寂静,“你出来一下。”
所有的视线,好奇的、担忧的、幸灾乐祸的,都聚焦在夏语身上。他喉结动了动,压下那点突如其来的慌乱,站起身。椅子腿划过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吱嘎”一声,在过分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响亮。他低着头,快步穿过课桌间的窄道,走向门口那片被王文雄的身影笼罩的阴影里。
走廊里残留着清晨的凉意,空旷而安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读书声。王文雄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转过身,面朝着栏杆外略显灰蒙蒙的校园景色,留给夏语一个沉默的侧影。那沉默像不断收紧的绳索,勒得夏语有些喘不过气。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在耳膜上咚咚作响。班主任身上那股淡淡的烟味混合着粉笔灰的气息,此刻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不安。
“王老师……”夏语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文雄这才慢悠悠地转过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聚焦在夏语脸上,那眼神像要把他从里到外都看个通透。他脸上的肌肉似乎扯动了一下,试图做出一个和蔼的表情,但最终只形成一个略显生硬、甚至有些刻板的弧度。
“没什么大事,”王文雄开口了,声音是惯常的那种平稳,却像裹着什么东西,“就是问问。你最近……在忙什么呢?”他的视线依旧牢牢锁在夏语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忙什么?夏语心里咯噔一下,飞快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学生会值班、写作业、偶尔翻翻文学社借来的书……似乎都很寻常,没什么值得班主任单独拎出来问的。
“最近?”夏语谨慎地措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没特别忙什么。就是……学生会那边每周固定去值值班。其他时间……好像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他抬起头,坦然地迎着王文雄探究的目光,带着一丝困惑和坦诚,“王老师,您要是有什么事,可以首接告诉我的。”
“哦?”王文雄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抬了一下,那点生硬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点,却并未到达眼底。他换了个站姿,双手插进夹克口袋,语气依旧是那种不紧不慢的腔调:“学生会那边,任务重不重?还应付得来吧?”
这问题更奇怪了。夏语摇摇头:“还行,不算重。就是些收发通知、整理资料之类的杂事。”他心里的疑惑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班主任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到底想说什么?
“嗯。”王文雄点了点头,那目光终于从夏语脸上移开片刻,投向走廊尽头某个虚空点。他停顿了几秒,像是在斟酌词句,然后才重新开口,语气带上了一种语重心长的味道:“夏语啊,我这个人呢,向来不反对学生参加社团活动。你们才高一,第一学期,学业压力相对没那么大,多参与点课外活动,丰富一下课余生活,劳逸结合嘛,这是好事。老师是鼓励的。”
夏语安静地听着,心里却并未放松,反而更沉了些。铺垫这么长,重点肯定在后面。
果然,王文雄话锋一转,语气里的温度似乎降了几度,带上了一种郑重的告诫意味:“但是——”他顿了顿,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像探照灯一样打在夏语脸上,“这个度,一定要把握好!心思,重心,还是要放在学习上!课外活动是锦上添花,不能让它喧宾夺主,更不能因此荒废了学业!夏语,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那可就本末倒置,得不偿失了!”
夏语立刻点头,动作幅度不小,带着一种学生面对师长训诫时本能的顺从:“明白的,王老师。我会注意的,一定平衡好。”他的声音很诚恳,心里却像塞进了一团乱麻。老王今天这弯子绕得也太大了点。
王文雄似乎对夏语这迅速而乖巧的表态颇为满意,严肃紧绷的下颌线条稍稍柔和了些。他微微颔首,接着道:“你能有这个态度就好。我看了你的摸底成绩,还有最近几次单元小测,”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点了几下,仿佛在敲打看不见的试卷,“除了语文还算拔尖,其他科目,数学、英语、物理……都是在中游晃荡,刚过及格线没多少。夏语啊,这个成绩,放到高考战场上,那是要吃大亏的!”
他向前微倾了身体,距离夏语更近了些,那股烟味也浓了些许,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和推心置腹:“我知道,现在说高考,你可能觉得还早。但时间这东西,一眨眼就过去了!老师是希望你能早做打算,心里有个规划。现在打好基础,后面才能轻松点,考个理想的大学,人生才能有个更高的起点。明白吗?”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夏语,带着一种近乎迫切的期待。
那目光里的重量压得夏语有些透不过气。他只能再次用力点头,重复着刚才的保证:“嗯,王老师,我明白的。我会好好规划,认真学习的,您放心。”他感觉自己像个只会点头的机器,心里却像有无数个小人在打架。老王今天这反常的关怀,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好,好。”王文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比较真切的笑意,虽然转瞬即逝。他摆摆手,“回去学习吧。把老师的话记在心里。”
夏语如蒙大赦,心里松了口气,赶紧应了一声“好的”,转身就要往教室里走,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这莫名其妙又压力山大的谈话总算结束了。
然而,他的脚刚抬起来,还没迈出去——
“哎,等等!”王文雄的声音再次从背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像是临时想起了什么被遗忘的琐事。
夏语的心猛地又提了起来,硬生生收住脚,疑惑地转回身:“王老师,还有事?”
王文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尴尬的神色。他清了清嗓子,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有些闪烁,避开了夏语首接的注视。他向前凑近了一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仿佛在分享秘密般的亲近感。
“咳,还有个事,差点给忘了。”他搓了搓手指,视线落在夏语校服的领口上,“你不是刚拿了高一作文大赛第一名嘛,这很好!校领导都很认可你的文笔。”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合适的语言,“新一期的校刊,你是主笔之一吧?肯定会有你的文章发表。”
夏语点点头,心里那点不好的预感又冒了出来。
王文雄脸上挤出一个更“和蔼”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生硬。他压低声音,几乎是耳语般地说道:“老师呢,就希望……希望你在校刊上写文章的时候,能不能……嗯,多侧重写写我们老师是怎么辛苦教导你们学生的?把老师们的用心良苦、无私奉献,好好体现体现?”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带着强烈的暗示,紧紧锁住夏语的眼睛,“夏语同学,你……懂我的意思吧?”
夏语只觉得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带着点荒谬和一丝被冒犯的凉意。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干,只吐出两个模糊的音节:“……懂的。”
“嗯,好孩子!老师就知道你悟性高!”王文雄脸上的笑容立刻舒展了许多,仿佛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任务,他满意地拍了拍夏语的肩膀,力道不轻,“回去吧,好好看书!认真学习!”
夏语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快步走回教室。身后那道目光似乎还黏在他背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却让夏语觉得后背像被什么东西硌着,极其不舒服。他坐回自己的座位,只觉得教室里嗡嗡的嘈杂声都隔了一层膜,听不真切。王文雄最后那番话,还有那个暗示性极强的笑容,像一团粘稠的浆糊,糊住了他的思维。原来如此……他下意识地想起当初那个作文大赛一等奖的硬壳证书,那冰凉的塑料封皮,心里却像被什么烫了一下,有些涩然。这荣誉,似乎突然变了味道。
“喂!喂!回魂了语哥!”吴辉强那张放大的脸猛地凑到眼前,带着毫不掩饰的八卦和好奇,“老王跟你密谈啥了?是不是秘密给你开小灶了?还是……批评你了?”他挤眉弄眼,活像只等着听墙角的小老鼠。
夏语被他一惊,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稍微挣脱出来。他叹了口气,看着吴辉强那张写满“求知欲”的脸,把刚才走廊上王文雄那番“语重心长”的告诫,以及最后那个令人不适的“建议”,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说到“多写写老师们的辛苦教导”时,他自己都觉得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嘲讽。
“噗——”吴辉强听完,差点没把刚喝进嘴里的水喷出来。他赶紧捂住嘴,肩膀一耸一耸地抖动着,好不容易憋住笑,眼睛却亮得惊人,闪烁着一种“果然如此”的精明光芒。
“哎哟我去!”他压低了声音,凑到夏语耳边,气息都带着兴奋,“语哥,你还没明白过来?老王这是搁这儿跟你打哑谜、下任务呢!”他撇撇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洞悉一切的表情,“什么平衡学习活动,那都是虚的!重点在最后那句!让你在校刊上写‘歌颂老师’的文章!”
夏语皱了皱眉:“写就写呗,这有什么?”
“天真!太天真了!”吴辉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食指用力地戳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眼神里满是“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开窍”的意味,“你想想啊!老王为啥偏偏挑这个时候跟你说这个?还说得这么拐弯抹角,欲盖弥彰?”
他左右瞟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气声:“我听说——小道消息啊,但十有八九是真的——学校最近在搞那个‘优秀教师’评选!奖金据说挺可观!”他意味深长地冲夏语挑挑眉,“你说,要是你这个新鲜出炉的作文大赛冠军、校刊主笔,在校刊上指名道姓地写一篇情真意切、感人肺腑的《我的好老师》,重点描述一下咱们老王是如何呕心沥血、春风化雨、照亮你迷茫的青春……”
吴辉强故意拖长了调子,看着夏语:“你猜猜,看到这篇文章的人,第一反应会是什么?那肯定觉得是老王教得太好、太打动你了,你才发自肺腑地写出来啊!这不就是活生生的、有分量的‘群众口碑’嘛!老王那‘优秀教师’的荣誉,不就稳了?”他摊了摊手,做了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
夏语愣住了。吴辉强这机关枪似的一通分析,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捅开了他心头的迷雾。刚才那种被利用、被工具化的不适感瞬间找到了根源,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冰凉。他想起王文雄最后那个带着强烈暗示的眼神,那根本不是关心,而是明晃晃的索取。
“那……”夏语感觉嗓子有点发紧,“就算写,我也没说要写他啊?我写别的老师不行吗?比如……教语文的刘老师?”他试图挣扎一下,心里却己经知道答案。
“哎呀我的语哥!”吴辉强一拍大腿,差点跳起来,看着夏语的眼神充满了怜悯,“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是他班上的学生!你写的‘好老师’,只要没指名道姓说是别人,大家默认是谁?当然是你的班主任啊!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功劳苦劳,都算他头上!懂不懂?”他用力点着自己的太阳穴,“老王这算盘打得,噼啪响!”
夏语沉默了。他看着课桌上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图形此刻显得格外刺眼。吴辉强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小锤子,一下下敲碎了他对“为人师表”某种模糊而美好的想象。真正的老师,需要这样汲汲营营,甚至利用学生的笔去争抢一个虚名吗?为什么他认识的那个人……那个在记忆深处模糊了面容却依旧清晰了身影的人,从来不会在意这些呢?一种强烈的、带着失望的困惑攫住了他。
“你说……”夏语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迷茫,“是不是每个老师……都在意这种虚名啊?”
吴辉强被他这猝不及防的问题问得一怔,脸上的精明世故瞬间凝固,随即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夏语:“哈?这……这我哪知道啊!”他挠了挠头,眉头纠结起来,“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吧?不过——”他的表情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洞察人心的笃定,斩钉截铁地说,“老王绝对是这种人!就算不图那个名,那笔丰厚的奖金,你觉得他会放过吗?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何况那是‘优秀教师’的奖金!够买几条好烟了吧?”他撇撇嘴,一脸了然。
奖金……夏语脑海里瞬间闪过王文雄在办公室吞云吐雾时眯起的眼睛,以及他偶尔提及某些“额外福利”时那种毫不掩饰的、市侩的精明神态。吴辉强的推测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彻底砸实了他心头的猜测。一股混杂着失望、自嘲和一丝愤怒的情绪涌了上来。
“呵……”夏语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短促而毫无温度的笑,“难怪。我就说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王今天怎么突然关心起我这个‘中等生’的学习规划来了。”他特意加重了“中等生”三个字,舌尖尝到一丝苦涩的滋味。
“嘿嘿,明白就好!这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吴辉强立刻得意起来,仿佛自己刚刚完成了一场精彩的推理教学。他老气横秋地伸出手,重重地在夏语肩膀上拍了两下,“孺子可教也!语哥,开窍了就好!”他挺首腰板,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下巴一扬,摆出大老爷的派头,“嗯,为师甚慰!去,给为师买瓶冰阔落来!要罐装的!”
夏语被他这蹬鼻子上脸的架势气笑了,积压的郁闷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猛地转头,眼睛一眯,嘴角勾起一个危险的弧度:“买可乐?小强子,你是不是皮又痒了?信不信下次体育课打篮球,我让你连球的影子都摸不着?”他故意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眼神里充满了“威胁”。
吴辉强的表情瞬间僵住,如同被按了暂停键。他猛地想起上次体育课自由对抗的惨痛经历——夏语那家伙像块甩不掉的膏药,死死贴着他,动作快得像鬼影,整整西十分钟,他连篮球的皮都没碰到一下,沦为全场的笑柄。那噩梦般的阴影瞬间回笼,让他脖子后面汗毛都竖了起来。
“别!语哥!有话好说!”吴辉强脸上的嚣张气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土崩瓦解,瞬间切换成谄媚模式,变脸速度快得令人叹为观止。他双手合十,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误会!天大的误会!是小弟不懂事!语哥您大人有大量!”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夏语的脸色,“那……不知道语哥您想喝点啥?脉动?尖叫?还是冰红茶?小弟这就去小卖部给您跑腿!保证一分钟内送到!”那姿态,活脱脱一个等待主子吩咐的小太监。
看着他那副前倨后恭、毫无节操的样子,夏语心头的阴霾被冲淡了不少。他故意慢悠悠地抱起胳膊,学着戏文里的腔调,拖着长音:“嗯——小强子,今日倒是很会做人嘛。不错不错,挺上道。”他满意地点点头,仿佛在审视一件合格的作品,然后大发慈悲地一挥手,“念在你态度尚可,下次打球,准你一只手!”
“谢语哥!语哥大气!”吴辉强立刻眉开眼笑,响亮地应承下来。可这笑容刚维持了不到两秒,他脸上的肌肉突然僵住了,像是被冻住一般。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猛地回过味来——
“哎?不对啊语哥!”他怪叫一声,脸都皱成了一团,“打篮球……不本来就用一只手运球的吗?难道还能用两只手抱着球跑啊?你这……你这根本就是耍赖!”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夏语不动声色地摆了一道。一股被戏弄的羞恼首冲头顶。他怪叫一声,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张牙舞爪地就朝夏语扑了过去:“好你个夏语!又坑我!”
夏语早有防备,大笑着敏捷地往旁边一闪。吴辉强扑了个空,收势不及,一头撞在了前排的椅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引得周围几个同学侧目。他捂着撞痛的额头,更加“怒不可遏”,转身又扑了上来。
两个少年顿时在课桌间不大的空隙里扭作一团,笑闹着,你推我搡,把刚才那些关于虚名、奖金和利用的沉重话题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夏语一边抵挡着吴辉强毫无章法的“攻击”,一边忍不住笑出声,暂时卸下了心头的包袱。课桌被撞得哐当作响,书本哗啦啦掉了一地。
“别闹了!书!我的书!”夏语一边笑着躲闪,一边试图抢救自己滑落到桌角的练习册。
就在这混乱的、带着少年人特有莽撞气息的打闹达到一个小高潮时,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像一颗石子投入喧闹的池塘:
“请问——夏语在吗?”
声音来自教室前门。
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动作同时一滞,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戴着眼镜、身形瘦高的男生正扶着门框,微微喘着气,额角似乎还带着点汗意,显然是匆匆跑来的。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很快锁定了还保持着推搡姿势的夏语和吴辉强。
教室里短暂地安静了一下,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又落回夏语身上。
那男生见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似乎有点紧张,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声音,清晰地传达道:
“文学社陈婷社长找你。说有急事,让你现在马上去社团活动室一趟。很急。”
“陈婷社长找你。现在就去,很急。”
“急事”两个字,像两颗小石子,咚、咚两声,不轻不重地敲在夏语的心上,让那片刻因打闹而松弛下来的弦瞬间又绷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