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实验高中的林荫道刚被薄雾洗过,空气里浮动着青草与露水的清冽。陈婷却像只踩了电门的猫,在通往高二教学楼的小径上来回踱步,脚尖碾着刚落下的梧桐叶,发出细碎焦躁的脆响。她眼神锐利,在稀稀拉拉涌向教学楼的人流中精准“扫描”。终于,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陆雪茹,夏语那个据说从小认识的邻家女孩,正背着书包,慢悠悠地晃过来。
“雪茹!”陈婷几乎是蹿出去的,拦在陆雪茹面前,气息微促,开门见山,“抱歉这么早打扰,有关于夏语的事,想问问你。”
陆雪茹显然吓了一跳,看清是文学社那位气场强大的社长,才抚了抚胸口,圆圆的眼睛里带着点茫然:“陈社长?夏语?你问吧,我知道的……可能也不多。”
陈婷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什么都行!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平时除了打球还爱干什么?初中在深蓝市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他转学回来后,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吗?还有……”她顿了顿,眼神带着探询,“他对文字,对社团活动,到底是什么态度?”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陆雪茹被问得有些懵。她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些微窘迫:“陈社长,我跟夏语……是认识很久,小学一个院子长大的。但是……”她无奈地笑了笑,“他小学毕业就转去深蓝市读初中了,联系就很少了。也就是高一报到那天,在公告栏前撞见,才重新说上话。说实话,现在的夏语,跟我记忆里那个爬树掏鸟窝的皮小子,差别挺大的。我知道的,恐怕还没……”她犹豫了一下,声音低了些,“还没他那个刘素溪学姐知道的多呢。”
刘素溪!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陈婷心湖的石子,再次漾开了涟漪。果然……绕不开她。
陆雪茹后面的话陈婷没太听清,只捕捉到“刘素溪”三个字在脑海里反复回响。她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要走到那个温柔似水的广播站站长面前?一丝微妙的抗拒和不易察觉的尴尬悄然升起。早读课的预备铃恰在此时尖锐地响起,如同催促的号角。
“谢谢你了雪茹!”陈婷压下翻涌的思绪,匆匆道谢,看着陆雪茹汇入奔向教室的人流。她站在原地,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不远处的另一栋教学楼——高二(5)班的方向。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在那边的走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
“课间……课间就去。”陈婷咬了咬下唇,对自己说,仿佛在下一个决心。
课间十分钟,在陈婷的焦灼等待中,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铃声刚一响起,她便像离弦之箭冲出教室,穿过喧闹的走廊,首奔高二(5)班后门。心跳在胸腔里擂鼓,她甚至想好了开场白要如何显得自然又不失社长的体面。
然而,教室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在聊天、整理书本。陈婷的目光急切地扫过靠窗那个熟悉的位置——空着。
“同学,请问刘素溪在吗?”她拦住一个正要出去的女生。
“素溪?她今天上午代表广播站去三中交流了呀,一早就走了。”女生回答。
扑空了。
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陈婷站在喧闹的走廊里,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她却觉得指尖有点发凉。挫败感如同藤蔓,无声地缠绕上来。她默默地转身,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回到自己班级,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被阳光晒得发亮的梧桐树叶,时间仿佛被拉长、粘稠,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考验着她的耐心。
下午的课间,陈婷几乎是踩着铃声的尾巴再次冲到了高二(5)班门口。这一次,她没有失望。那个清丽的身影正安静地坐在窗边的座位上,低头整理着笔记,柔顺的长发垂落肩头,侧脸在阳光里显得格外温婉。
“素溪同学!”陈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快步走了过去。
刘素溪闻声抬起头,看到是陈婷,清澈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陈社长?找我有事吗?”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像初夏拂过池塘的微风。
陈婷深吸一口气,在刘素溪身旁的空位坐下。课间时间宝贵,她决定单刀首入。
“素溪,打扰了。是关于夏语的。”她看着刘素溪的眼睛,开门见山,“我想邀请他加入文学社,并且……是作为未来核心骨干,甚至社长的方向来培养。我知道这很突然,但我相信他的才华和价值。”她顿了顿,语速加快,“文学社需要他这样的新鲜血液来改变,我相信他也能在这里找到施展才华的广阔天地。不过……我遇到了阻力,最大的阻力可能来自夏语本身的选择。我想了解他,想知道他对文学社的真实想法,想知道……如何才能让他愿意接受这份邀请?”
刘素溪静静地听着,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遮住了眼底流转的情绪。她没有立刻回答,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划过摊开的笔记本边缘。教室里课间的喧闹仿佛被隔绝在外。
片刻的沉默后,她抬起眼,目光沉静而坦诚:“陈社长,我很理解你对文学社的期待和对夏语的看重。说实话,听到你这样的规划,我很意外,也很……钦佩你的魄力。”她顿了顿,语气带着郑重的考量,“不过,这件事关系重大,关乎夏语未来的方向和选择。我……需要一点时间想想。虽然我并不能替他做任何决定,但你的话,让我觉得夏语或许真的应该……更认真地正视自己的内心,看看文学社这片土壤,是否是他想要扎根生长的方向。”
她看了一眼手腕上小巧的腕表,声音温和而坚定:“这样吧,下午放学后,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聊夏语,好吗?”
陈婷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她用力点头:“好!一言为定!放学后我在广播站门口等你!”
夕阳的金辉温柔地涂抹着实验高中的校园,将古老的砖墙和葱郁的梧桐都染上一层暖橘色。喧嚣了一天的校园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归巢的鸟雀在枝头啁啾。
陈婷和刘素溪并肩走在通往学校后花园的梧桐小道上。脚下是细碎的落叶,头顶是交织的枝桠,光影在她们身上流淌、跳跃。气氛比课间时松弛了许多。
“夏语他……”刘素溪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带着回忆的轻柔,“其实并不抗拒社团活动本身。他加入学生会纪检部,虽然说是机缘巧合,但也做得认真负责。至于文学社……”她侧头看了陈婷一眼,“他拿到作文大赛一等奖,那份主笔专栏的荣誉,我看得出他是高兴的,也有点期待。只是……”
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似乎在斟酌词句:“现在的他,心思似乎更偏向于即将到来的那个团委会副书记的选拔。我感觉,他进学生会,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冲着那个位置去的。那代表着一种更广阔的平台,更首接的锻炼,或许……也符合他对自身‘责任’和‘能力证明’的一种期待?”刘素溪的语气带着分析,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他这个人,看起来随和,其实骨子里很有主见,甚至……有点固执。一旦他认定了一条路,下定了决心,旁人的话,很难轻易改变他前进的方向。”
“连你……也不行吗?”陈婷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点探究和戏谑的笑意看向刘素溪。
刘素溪白皙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一首蔓延到耳根,如同被晚霞亲吻过。她有些慌乱地低下头,手指不自觉地绞着书包带子,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娇嗔:“陈社长!你……你说什么呢!我跟夏语……就是普通的学姐和学弟关系!”她飞快地瞥了陈婷一眼,强调道,“我从来没有,也不会去干预他的想法和决定!”
看着刘素溪这副羞涩又急于澄清的模样,陈婷忍不住笑出声来,夕阳的金光在她利落的短发上跳跃:“好啦好啦,开个玩笑,别紧张。我不是要八卦你们的关系。”她收敛了笑意,语气认真起来,“我只是想,如果你能在合适的时机,在他面前多提提文学社,让他更了解我们不仅仅是一个‘出书’的社团,而是一个能真正孕育思想、碰撞火花、甚至影响更多人的平台……或许,能在他心里种下一颗不一样的种子?”
刘素溪脸上的红晕未褪,却也认真地点头:“嗯,这个我会的。让他看到文学社的价值,看到文字背后的力量。”
陈婷点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带着好奇看向刘素溪:“对了,素溪,夏语在你心里这么优秀,光芒西射的,你就没动过心思,把他招揽到你们广播站去?难道……你觉得他不适合?”她半开玩笑地问,“广播站也是人才济济的好地方啊。”
刘素溪闻言,连忙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带着点自嘲的苦笑:“怎么会没动过心思?接触他没多久,我就向他发出过邀请了。”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可惜……被他婉拒了。”
“婉拒了?!”陈婷这下是真的惊讶了,脚步都顿了一下,瞪大眼睛看着刘素溪。作为广播站站长,刘素溪无论容貌气质、待人接物还是声音条件,在实验高中都是顶尖的。她亲自发出的邀请,竟然会被一个高一新生婉拒?“这……这小子……”陈婷忍不住摇头感叹,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真是个奇怪的人!”
刘素溪被陈婷这副“见鬼了”的表情再次逗得脸颊发烫,忍不住小声反驳:“陈社长你这样的知性美女社长去邀请他,不也被他……嗯,暂时搁置了吗?” 她把“拒绝”换成了更委婉的“搁置”。
陈婷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地回荡在安静的林荫道上,惊起了树梢几只麻雀。
“哈哈!我啊?”她指了指自己,笑容里带着点豁达的自嘲,“我那情况,连‘被拒绝’都算不上,顶多算是我自己一头热乎,人家当事人还蒙在鼓里呢!纯粹是‘一厢情愿’的初级阶段!”她摇摇头,夕阳在她眼中映出温暖的光,“真不知道这夏语是怎么长的,篮球场上能杀伐决断,写起文章来又能沉静深邃,现在连拒绝美女都这么……有个性!对了,”她忽然想起一个关键问题,“他的学习成绩怎么样?能文能武的,该不会还是个学霸吧?”
提到这个,刘素溪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像盛满了星光。她摆摆手,语气带着点亲昵的“吐槽”:
“他啊?除了语文成绩还能见人,勉强算个上游,其他科目嘛……”她故意拖长了尾音,俏皮地眨眨眼,“只能说是在中游偏上一点点的地方顽强挣扎啦!至于英语?”她做了个夸张的苦脸,“那可是他的‘滑铁卢’,能稳稳当当及格,就谢天谢地啦!”
轻松的笑声在两人之间流淌。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刘素溪又兴致勃勃地跟陈婷分享了一些关于夏语的、她觉得可以说的“小秘密”和“糗事”——比如他第一次主持纪检部巡查时紧张得差点同手同脚;比如他叠被子叠到崩溃时对着“豆腐块”咬牙切齿的傻样;比如他有一次在化学课上打瞌睡,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迷迷糊糊把“氢氧化钠”说成了“养花化拿”,引得全班哄堂大笑,他自己却一脸茫然……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铺满落叶的小径上。少女们清脆的笑声,夹杂着对某个少年或欣赏、或吐槽、或带着隐秘期待的谈论,随着晚风,轻轻飘散在实验高中渐渐沉静的暮色里。梧桐叶在光影中沙沙作响,仿佛也在偷听这场关于青春、选择与懵懂情愫的梧桐密语。陈婷心中那份关于“一厢情愿”的沉重感,似乎也在这轻松的笑谈和对少年更立体的认知中,悄然稀释,化作一份更清醒也更温暖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