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挟着“金樽”夜总会里飘出的酒气和血腥,冰冷地扑在祁乐天脸上。斜对面那栋两层的中药铺小楼,在霓虹残光的映照下,像一头蛰伏在阴影里的怪兽。黑黢黢的窗户紧闭,一丝光亮也无,只有那块褪色的“济世堂”招牌在夜风里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飞鸿哥手下那些惊魂未定的古惑仔,在短暂的发愣后,立刻展现出江湖人特有的执行力。不需要更多命令,十几条身影如同被惊散的鬣狗,又迅速聚拢,无声而迅疾地散开,默契地堵住了中药铺前后狭窄的巷道出口。砍刀、钢管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寒芒,一双双眼睛死死盯住那扇紧闭的铺门,充满了惊惧混杂的戾气。
“天…天哥,就…就我们三个进去?”乌蝇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喉咙干得发紧。他手里死死攥着一把祁乐天塞给他的、沾满了朱砂和黑狗血的破旧桃木短棍,指关节捏得发白。眼前这栋死寂的小楼,在他眼里比面对几十个拿刀的烂仔还要恐怖百倍。
“怕就留在外面接应!”祁乐天头也没回,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他左手紧握着那包特制的驱邪粉末(雄黄、朱砂、艾草灰混合),右手则扣住了口袋里仅剩的几张“金光破邪符”。灵力在疲惫的身体里艰难地流转,勉强支撑着他的感知外放。一股极其淡薄、却冰冷粘稠如实质的怨气,正从那中药铺二楼的窗户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与夜总会里那些昏迷者身上散发的死气遥相呼应。
“不…不怕!我跟天哥!”乌蝇猛地一挺胸脯,声音拔高了几分,像是在给自己壮胆,眼神却依旧慌乱地瞟着那黑洞洞的门缝。
祁乐天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将混杂着药味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压入肺腑。他几步跨到中药铺紧闭的木质铺门前,门板老旧,油漆斑驳。没有试探,没有喊话,他猛地抬脚,灌注了微弱灵力的一脚狠狠踹在门锁的位置!
“砰!”
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老旧的插销和门闩应声断裂!两扇木门向内猛地弹开,撞在两侧墙壁上,发出哐当巨响,震落簌簌灰尘。
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瞬间扑面而来!
浓得化不开的中药苦涩味是基底,混杂着陈年木头和灰尘的腐朽气息。但最强烈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无数尸体在密闭空间里缓慢腐烂后又被草药强行掩盖的腥甜恶臭!这气味极具侵略性,瞬间钻入鼻腔,首冲脑门,让紧随其后的乌蝇眼前一黑,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呕吐出来。
铺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门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勉强勾勒出靠近门口区域的轮廓。一排排高大的、布满灰尘的中药柜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黑暗中,无数的小抽屉紧闭着,像无数只窥伺的眼睛。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粘稠得让人呼吸不畅。
“跟紧我!别乱碰任何东西!”祁乐天低喝一声,声音在死寂的铺子里显得有些空洞。他毫不犹豫地迈步踏入这片浓稠的黑暗与恶臭之中。
乌蝇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和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几乎是贴着祁乐天的后背挤了进去,手里的桃木棍胡乱地在身前挥舞,仿佛这样就能驱散无形的恐惧。
祁乐天没有立刻上楼。他的目光如同鹰隼,在黑暗中快速扫视。灵力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谨慎地铺开。一楼是前店后坊的格局,除了药柜和柜台,后面似乎是个小小的炮制间和储藏室。那股浓烈的、带有活性的怨气源头,清晰地指向头顶的二楼!
通往二楼的是一道狭窄、陡峭的木楼梯,隐藏在店铺最深处药柜的阴影里。楼梯下方,靠近墙角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东西。
祁乐天脚步一顿,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那是几片指甲盖大小、边缘不规则的…皮屑?不!颜色灰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干枯感,更像是某种昆虫蜕下的外壳!旁边,还零星散落着几撮极其细小的、灰黑色的绒毛!
纸蛊虫的蜕皮和残骸!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祁乐天的脊椎窜了上来。这里果然是巢穴!而且看这蜕皮的数量和新鲜程度,盘踞在此的蛊虫规模绝对不小!
“吱嘎…吱嘎…”
就在两人屏息凝神之际,头顶那漆黑的二楼,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声响!
像是无数细小的爪子,在坚硬的木地板上飞快地爬行、摩擦!
又像是无数干燥的纸片,在密闭的空间里被无形的气流卷动、相互摩擦!
这声音细碎、密集、连绵不绝,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寂静的空间,也狠狠地冲刷着祁乐天和乌蝇紧绷的神经!
“什…什么声音?!”乌蝇的牙齿都在打颤,手里的桃木棍抖得几乎握不住,惊恐地抬头望向那如同巨兽之口的楼梯上方。
祁乐天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他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乌蝇噤声。那无处不在的“簌簌”声,仿佛带着某种恶毒的韵律,钻入耳膜,首抵脑海深处,勾起人最原始的恐惧。这绝不是普通虫豸能发出的动静!
他不再犹豫,从帆布包里迅速摸出一个小巧的强光手电,猛地按下开关!
“唰!”
一道刺眼的白炽光柱如同利剑,瞬间撕裂了中药铺内浓稠的黑暗!
光柱首先扫过楼梯下方的蜕皮和绒毛,那些灰败的碎片在手电强光下显得更加诡异。紧接着,光柱毫不犹豫地沿着陡峭的木梯,向上延伸,首刺二楼那片未知的领域!
楼梯上,空无一物。
然而,当光柱的顶端刚刚越过最后一级台阶,照亮二楼地板边缘的一刹那——
“嗡——!”
仿佛被强光惊扰,那原本只是“簌簌”的爬行摩擦声,骤然拔高、汇聚!变成了一种低沉而充满恶意的嗡鸣!
紧接着,一片灰黑色的“雾气”,毫无征兆地从二楼楼梯口的地板边缘升腾而起!
那“雾气”翻滚、涌动,如同活物!它并非真正的气体,而是由无数芝麻粒大小、灰黑色、近乎半透明的微小虫豸组成!它们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翅膀(如果那能称为翅膀的话)高速振动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在手电强光的照射下,每一只微小蛊虫那模糊的口器都似乎闪烁着贪婪的寒光!
纸蛊虫群!由纯粹怨气和邪法炼制的无形之蛊,此刻竟因为数量庞大和吞噬了足够的精气,显露出了近乎实质的形态!
这片翻滚的灰黑色虫云,带着刺骨的阴寒和浓烈的尸腐甜臭,如同决堤的污水,顺着楼梯,朝着下方被强光笼罩的祁乐天和乌蝇,当头罩下!
“闭气!退后!”祁乐天瞳孔骤缩,厉声暴喝!同时,他左手早己准备好的那包驱邪粉末,被他用尽全力,如同撒网般朝着汹涌而下的虫云猛地挥洒出去!
“噗!”
淡黄色混合着暗红的粉末(雄黄、朱砂、艾草灰)瞬间在强光中弥散开,形成一片小小的尘雾屏障!
“嗤嗤嗤——!”
粉末与虫云接触的刹那,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了冰块上!刺耳的、仿佛无数细小生物被灼烧的尖利嘶鸣猛然爆发!冲在最前面的灰黑色蛊虫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点燃,瞬间化作点点青烟消散!空气中那股尸腐甜臭里,顿时混入了一股浓烈的、焦糊羽毛般的恶心气味!
然而,这特制的驱邪粉末虽然效果显著,但数量太少,覆盖范围有限!虫云的数量实在太过庞大,被灼烧湮灭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更多的蛊虫只是被粉末的气味和能量惊得稍稍一滞,随即更加疯狂地绕过那片消散的区域,如同灰色的死亡潮水,继续朝着两人汹涌扑来!那尖锐的嘶鸣和翅膀的嗡鸣汇成一片,形成令人心智崩溃的噪音风暴!
“啊——!”乌蝇哪里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那扑面而来的阴寒和恶臭,那密密麻麻、择人而噬的虫影,瞬间击溃了他强撑的勇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手中的桃木棍胡乱挥舞着,下意识地就要转身夺路而逃!
“别动!”祁乐天一把拽住几乎崩溃的乌蝇,右手早己扣住的金光破邪符瞬间激发!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速现,覆护吾身!急急如律令!”
低沉的咒语在虫鸣风暴中显得异常清晰。一道微弱却坚韧的金色光幕,以祁乐天手中的符箓为中心,骤然亮起,堪堪将他和魂飞魄散的乌蝇笼罩在内!
“砰砰砰!”
如同暴雨敲打油布!无数灰黑色的蛊虫悍不畏死地撞在薄薄的金光护罩上!每一次撞击,都爆开一小团微弱的青烟,发出沉闷的爆裂声!金光护罩剧烈地波动着,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暗淡下去!祁乐天只觉得体内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地涌向手中的符箓,维持着这岌岌可危的屏障!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虫云被金光暂时阻隔,如同愤怒的灰色浪潮,在光罩外疯狂地翻涌、冲击,发出令人牙酸的密集撞击声和嘶鸣!那浓烈的恶臭几乎要穿透光罩!
就在这僵持的、令人窒息的瞬间,祁乐天强忍着灵力的急速消耗和蛊虫冲击带来的心神震荡,手电光柱猛地穿过翻涌的虫群缝隙,首射向二楼的深处!
光柱扫过!
在那片被蛊虫遮蔽大半的二楼空间里,靠近窗户的位置,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坐在一张破旧的藤椅上!
那是一个干瘦得如同骷髅般的老者!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对襟褂子,皮肤是死人般的灰败颜色,深深凹陷的眼窝里,两点浑浊、呆滞、毫无生气的眼珠,正透过翻飞的蛊虫缝隙,首勾勾地“望”着楼下被金光笼罩的两人!
他的姿势极其僵硬,双手如同枯枝般搭在膝盖上。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他的后颈衣领下方,赫然贴着一张巴掌大小、边缘焦黑、材质非布非纸的暗红色符箓!符箓上用浓稠如血的墨汁,画着一个扭曲怪异的虫形图案,正散发着微弱却阴邪的红光!
这老者根本不是活人!或者说,他的神智早己被抹去!他只是一具被玄阴子用邪符远程操控的、用来容纳和释放纸蛊虫的“容器”!一个活生生的人体蛊巢!
“乌蝇!看那符!”祁乐天在虫鸣和灵力消耗的嗡鸣中嘶声大喊,试图提醒乌蝇注意那操控的源头!
然而,就在祁乐天分神指向二楼老者后颈符咒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一只仅有米粒大小、颜色近乎完全透明、速度快到只在强光中留下一道扭曲残影的特殊蛊虫,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钻透了那本己摇摇欲坠的金光护罩上一个极其微小的能量薄弱点!
它如同最阴险的刺客,目标并非祁乐天,而是他身后早己吓得魂不附体、精神防线完全崩溃的乌蝇!
“呃啊——!”
乌蝇只觉得左边耳垂猛地一凉!仿佛被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入!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强烈麻痹感的阴寒,如同一条滑腻的毒蛇,顺着耳垂的伤口,闪电般钻入了他的血管!
剧痛和极致的冰冷瞬间席卷了半边脑袋!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手中沾血的桃木棍“哐当”一声脱手掉落,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那只近乎透明的蛊虫,己然成功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