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河水如同亿万根钢针,狠狠扎进陌名残破的躯壳每一个毛孔。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肺腑翻腾,污血从口鼻喷涌而出,瞬间被浑浊湍急的暗流吞噬卷走。他像一块投入炼狱的顽铁,被那截暗金指骨碎片死死拖拽着,向无尽黑暗的河底沉坠。
“噗通!”沉重的身体砸开水面,更深的寒意与窒息感如同铁钳扼住咽喉。意识沉浮,前尘往事的光影碎片在冰冷的黑暗中骤然刺入脑海——
不是这个垂死挣扎的陌名!他本是玄门正宗,道号清虚,为寻失踪的师父孤身闯入上古禁地。秘法激活的瞬间,天旋地转,意识如坠无底深渊,再睁眼,竟己在这具饱受折磨、名为“陌名”的躯壳之中!此身早己被邪异血契侵蚀,此刻更是濒临破碎,唯有左臂那彻骨的僵冷与掌心紧攥的暗金指骨碎片,提醒他正身处何等绝境。
“既借尸还魂于此,贫道便替你活出个通天大道!”前世求索道途的执念,如同一点不灭星火,在沉沦的识海深处猛然点燃,硬生生撑住了那即将溃散的意念。
手腕内侧的血契烙印猛地一跳,青红光芒如风中残烛,却顽强地再次亮起。道簪残魂的意念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刺入识海:“…沉下去!…锈血…护魂…莫让它吞了骨!”
冰冷的“锈血”之力被道簪残魂强行榨取点燃,混合着陌名(清虚)自身生命精魂最后残烬,化作一层薄薄、带着金属锈蚀感的暗沉微光,勉强覆盖住头颅与心脉要害,如同冰封的铠甲,死死锁住最后一线生机不灭。灵魂撕裂的剧痛与万物腐朽的绝望感如影随形,这是以燃烧根基为代价的吊命之灯。
那截暗金碎骨在冰寒河水的刺激下,仿佛彻底苏醒的凶兽!它贪婪地吸吮着陌名体内残存的生命精元,同时将一股更加冰冷、带着强烈金属锈蚀感的异化力量,疯狂反向灌注进紧握着它的异化左臂。青灰色的锈斑如同活物般蠕动,冰冷刺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僵硬的左肩,向着心口要害处蔓延!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骨骼深处传来的“沙沙”声,如同时光在血肉里疯狂加速腐朽。整条左臂沉重如玄冰,知觉彻底丧失,唯有那深入骨髓的僵冷与绝望,如跗骨之蛆。
“吼——!!!”
玄阴子那饱含滔天恨意与屈辱的咆哮,被厚重的河水和岩层隔绝,变得沉闷而遥远,如同九幽之下传来的雷霆。但一股庞大阴森的神念,如同无形的冰冷触手,带着焚尽一切的暴怒,穿透重重水幕,死死锁定在陌名身上,更准确地说是锁定在那截属于它的指骨碎片上!
神念扫过的刹那,异化左臂紧握的暗金碎骨骤然一颤!一股源自本源的、狂暴的吸扯之力猛地爆发!
“呃啊!”陌名喉头一甜,意识如遭重锤。他清晰地感觉到,那碎骨如同一个贪婪的旋涡,竟要隔着河水,强行吸纳玄阴子散逸出的、更为精纯磅礴的死气本源!这无疑是饮鸩止渴!玄阴子的力量一旦被碎骨大量引渡过来,第一个被撑爆、彻底湮灭的,就是他这个宿主!
“痴心妄想!”陌名心中道诀如电光流转,前世苦修的《黄庭内景经》残篇本能运转。纵然此身经脉被“锈血”与死气侵蚀得千疮百孔,道基几近崩毁,那一点坚守灵台、抱元守一的玄门真意却如磐石般坚固。他强行以意志为引,引导体内那薄弱的“锈血”护魂微光,化作无数细微坚韧的屏障,死死堵截在碎骨与自身经脉的连接节点。
“嗡嗡嗡……”暗金碎骨在掌心剧烈震颤、搏动,发出不甘的嗡鸣,如同被囚禁的凶兽在冲撞牢笼。来自玄阴子的精纯死气被强行阻隔在外,碎骨只能徒劳地抽取着陌名自身那点残存的生命精元,异化的蔓延速度竟被这亡命的阻隔稍稍迟滞了一瞬!
“蠢货!断它粮道,它便更要啃噬你骨血!”道簪残魂在识海中发出尖利警告,带着气急败坏,“引河底阴煞!以水克金!快!”
湍急冰冷的暗流裹挟着陌名不断翻滚、冲撞。他紧闭口鼻,仅凭血契强行维持的一丝微弱内息支撑。下方是无尽的黑暗,唯有隆隆水声在狭窄的河道中回荡,越来越响,如同巨兽在深喉中咆哮。前方,是未知的险境,也是唯一的生路!
玄阴子那庞大如山岳的暗金骨架,裹挟着滔天黑气,轰然撞碎洞窟边缘的岩石,冲到了暗河咆哮的断崖边缘!两点吞噬光线的黑暗深渊死死“盯”着下方汹涌翻腾的墨色河水。它清晰地感应到那蝼蚁正被河水裹挟着冲向更深处,更感应到自身指骨碎片被某种力量强行束缚,无法立刻回归!
“蝼蚁!爬虫!安敢窃吾骨殖!亵渎吾躯!”
暴怒的意念几乎化为实质的诅咒,在断崖上空震荡。它仅存的完好骨臂猛地抬起,覆盖着黑蜡的掌骨中心,一点纯粹的黑暗再次疯狂凝聚!周遭的死气被疯狂撕扯、吞噬,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它要再次发动“毁灭一指”,哪怕将这整段暗河连同那蝼蚁一起彻底抹平!
然而,就在那毁灭力量即将喷薄而出的瞬间——
“嗡——!”
暗河深处,一股沉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老气机,仿佛被玄阴子这狂暴的毁灭死气所惊扰,骤然苏醒!这股气机磅礴、浩大、带着镇压万邪的煌煌威严,如同无形的太古山岳,猛地从漆黑的水底升腾而起!
“噗!”
玄阴子掌心的黑暗核心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明灭不定,凝聚到极致的力量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煌煌气机硬生生冲散、压制!它庞大的骨架猛地一震,覆盖着黑蜡的骨头上竟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仿佛承受了无形的重压,被这股源自地脉深处的古老禁制力量狠狠推拒在断崖之上!
“吼——!”这一次的咆哮,充满了惊疑、忌惮与更加狂暴的不甘!它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墨色的河水裹挟着它珍贵的骨殖与亵渎者,消失在视线尽头,冲入那被古老禁制笼罩的未知水域。滔天的恨意与杀机,如同实质的冰霜,冻结了断崖边缘的空气。
“噗!”
陌名被一股巨大的暗流狠狠抛甩出来,重重砸在一片冰冷湿滑的岩石浅滩上。剧痛让他蜷缩起来,剧烈地呛咳,浑浊的河水混合着污血不断呕出。覆盖心脉头颅的那层“锈血”微光早己黯淡如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但,终究是活下来了!
他挣扎着,用尚能控制的右手死死撑住滑腻的岩石,试图抬起那沉重如玄铁、覆盖着狰狞青灰色锈斑的异化左臂。手臂僵硬冰冷,五指依旧如同最坚固的镣铐,死死扣着那截暗金指骨碎片。碎骨此刻安静了许多,不再疯狂搏动,但其本身的冰冷与沉重,以及不断散逸出的、侵蚀万物的死寂气息,依旧如同附骨之疽。
“哼…咳咳…玄阴老魔…此骨…便算是贫道替你保管了…”陌名喘息着,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冰冷与决绝。左臂之上,蔓延至肩头的青灰色锈斑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幽光,它不再仅仅是诅咒,亦是此刻紧握力量、对抗死亡的冰冷锚点。
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穿透弥漫的水汽。暗河在此处变得平缓开阔,形成一片幽深的地下湖泊。而在湖泊对面,靠近水岸的岩壁上,一片巨大的、人工开凿的痕迹异常醒目。那并非天然岩层,而是一面巨大得令人心悸的石壁,其上布满了密集而古老的刻痕,如同沉默的史书,记载着被时光遗忘的秘密。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与威严气息,混合着地下河水的湿冷,扑面而来。
陌名染血的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玄阴子的咆哮仿佛还在幽深的河道中隐隐回荡,那截冰冷的指骨碎片在异化的掌心沉甸甸坠着,像一枚来自幽冥的烙印。他挣扎着,用唯一还能动弹的右手死死抠住湿滑的岩石,一寸寸拖动着这具千疮百孔、半身僵冷的躯壳向前挪移。
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扯动全身撕裂的伤口,冰冷的河水混着污血从嘴角溢出。前世清虚的坚韧与今生陌名残存的求生欲交织,化为支撑他爬行的唯一力量。终于,他靠近了那片巨大的刻痕石壁。
指尖颤抖着,拂去石壁表面湿滑的水藻和淤泥。冰冷的触感下,那些古老而繁复的刻痕逐渐显露真容——并非毫无规律的划痕,而是某种极其玄奥的符文!线条扭曲盘绕,带着某种引动天地气机的韵律,隐隐构成一个庞大而完整的阵图轮廓。
陌名布满血丝的眼瞳骤然收缩!这符文的笔画走势,这引动地脉水气的独特韵味…竟与他师门秘传的《镇河锁煞真箓》残篇中记载的几枚核心古符,有着惊人的神似!前世追寻师父下落时翻遍的古籍,此刻化作惊雷在脑海炸响。
“此阵…绝非天然!”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冰凉的指尖划过一道似曾相识的符文轨迹,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水域低低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师父…您当年…追寻的失落真箓…难道…竟在此地?”
幽暗的湖水无声荡漾,倒映着石壁上沉默的古老符文,也映出他半身染血、左臂如覆青铜锈甲的狼狈身影。指骨碎片在掌心冰冷如昔,玄阴子的恨意隔着重重水域依旧如芒在背。然而此刻,在这绝地深渊之中,这面沉寂万古的石壁,却仿佛一道刺破迷雾的微光,照亮了一条比单纯求生更为幽邃的道路——一条由幽冥碎骨铺就,通向失落道途真相的荆棘之路。
那截深嵌在血肉与命运里的暗金碎骨,冰冷沉重,此刻却仿佛成了打开尘封之秘的钥匙。前路幽冥未测,强敌环伺,而道士的步履,己在锈蚀与符文的微光中,踏出了证道的第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