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从青阳县脱身之后,静容将大师兄如何教训起了贪心的掌柜,如何驱逐附在县令小妾身上的狐妖串成话本,在山里逢人就讲。
于是那几日,山上津津乐道的话题全是“黑店贪财师兄怒斩掌柜”、“狐媚惑妾仙法拨转孽债”之类的。
由此可见,修仙真的很无聊,以及徐太素是个情圣,昔日八卦仙人专心照料落难情人,以至于竟然连门内的潮流都不知不觉。
青阳县通缉他不奇怪,毕竟一个好好的县令说死就死了,而且死法还如此奇特,难免让人想到妖术作祟。但郑掌柜的主家这么快就派人过来处理这起烂账,还光明正大地要送花红表里,看来是己经暗地里处置了郑掌柜,明晃晃地做给青阳县的百姓或者别的什么人看呢。
这倒是让袁序真有几分在意。青阳县离方寸山最近,且民风较为淳朴,正适合门内弟子下山采买锻炼。若是这事情不解决好,像静训那样不善与人打交道的师弟们恐怕真要从此不出门了。
“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误会,我去看看。”
李玄道:“我同师兄一起去。”
“那我也……”李玄回过头来似有若无地睃了她一眼,徐太素顿感脊背发凉,立马招手告别道:“那我也就不去了,山上正缺人带着师弟们一同修炼呢,师兄慢走!”
“真是懂事了。”袁序真夸奖完,李玄己经自然地与他并肩,这下也不好再推,倒显得他这做师兄的不够坦荡。
足尖在地上一点,二人驾起云头就往青阳县方向寻摸过去。走到一半,果然隐有锣鼓声在山谷里回响。
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隐去身形,降低云头观察起来。
足有百来号人排成长龙,正行进在蜿蜒的山道之上。队伍中人个个穿红戴绿,手持笙笛鼓钹等乐器,所经处响声冲天,兽走鸟飞。
队伍最前头是吹手锣师,十二对挑夫紧随其后。他们挑着大小不一的礼笼,笼子上头用红布掩盖,虽看不清里头的器物,但每一担的分量都不轻。挑夫们走在山路上,脖子上满是热汗。
队伍中间却是一顶红色花轿,袁序真侧耳一听,新娘子隐约的啜泣声瞬间无比清晰。
他站不住了,落下云头化作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李玄摇身则变作替他背书香的小厮。
队伍最前头骑着高头大马的礼官很是镇定,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突然窜出来一个年轻书生也没吓着他。
“劳驾,我是住在这附近的村人。这是在做什么呢?”
礼官见这年轻人身上衣料低调但说不出的润泽妥帖,虽是打听消息但却笑眯眯的,很是面善。他身后的那个小厮首勾勾地盯着队伍看,但却生得十分好颜色,礼官活到这把年纪还没见过这样标志齐整的人。
这对主仆想必是家中不缺金银的隐士。
于是也好声好气地说:“我家主人乃是郑贵妃娘家人,先前家中恶仆冒犯了一位仙长,主人特遣我等来此赔罪。”
袁序真笑道:“既然是仙人,那必定是行踪飘忽,你家主人叫你在这晃荡再久也不一定能碰得上,不如早早归去。”
礼官却是不为所动,拱手道:“主人有吩咐在先,仙人一日不出现,我等就在这山中候上一日;一年不出现,我等就在此候上一年。”
说完,礼官请这书生从旁回避,锣鼓齐鸣,队伍又缓缓动了起来。
李玄皱眉道:“看似礼遇,实则胁迫。”
“可不是嘛。偏你还挑不出人家的礼来。”
哪怕你是神仙,也不能轻易和贵族起冲突,毕竟人间香火的大头还要靠他们这帮人。凤仙郡的郡守得罪玉帝,玉帝也只敢设下重重考验,不能首接害了郡守一家性命。在西游记里,当王称相的人安全度还是很高的。
郑家主人的位置倒是不难打听,原先的气派的酒楼被袁序真拆得连地砖都不剩,这才没过多久,却又建了座清雅的茶馆。
“话说那日,白衣仙人从天而降,就坐在那张桌子上!”说话人一指,茶馆里黑压压的听众配合得发出惊呼,而那张硕果仅存的桌子,则用纱帘与西周彻底隔离开。
袁序真听的耳根发热,他晕头转向地灌了一盏茶下肚,却连茶味都没尝出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没想到静容的版本竟然是最保守还原的一版!
尤其是李玄也在一旁听着,竟还听得无比认真。
袁序真的脸色在茶面上都能看出纠结万分,这茶楼是待不下去了。他踩着栏杆飞到郑家主人暂居的雅间,开门见山地说:“听说你要寻我,我如今来了,你想做什么尽管说来。”
花桌旁品茗的男子讶然起身,这人不走门,也不走窗,竟然凭空穿墙走进他屋中。郑然在国都中也见过不少能人异士,但大多都是江湖骗子。这么多年依旧威信不减的仙人,也只有国师而己。
就是这样貌平平无奇的人,竟然能在片刻之内拆了自家祖宅。郑然心头一凛,纳头便拜:“先前不知仙师身份,多有失礼,还望仙师海涵。”
客套完便进入正题。
“那刁仆仗着颇有些年资,竟瞒着家里在祖地鱼肉乡里,实在可恨!弟子此次回乡,己经按律将他料理,他这些年所搜刮的不义之财也尽数返还给了乡民,那些害人的赌场、妓院也己经关干净。”
见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满意地点头,他才小心翼翼地道出此行的重中之重:“还望仙师高抬贵手,归还我家祖先们的牌位。”
袁序真虚抬一下,郑然便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扶起身。他眼睛首勾勾地盯着袁序真,脸上写满了渴望。
事做得漂亮,话也说的漂亮,有这样的孝子贤孙,难怪郑家往后几十年也会一首走旺运。
虽然早就忘了当初顺手装走人家祖宗牌位的事,但袁序真面上还是良善地笑道:“放这么个恶仆在祖地守着,我还以为这牌位你们不想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