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很早就知道师兄不爱男子。
这种感觉很玄妙,也没有什么具体的原因,但他确实明白,师兄和世间男子一样,都是生来就信奉阴阳调和之道的。
李玄为此惶然痛苦过,几近生出心魔。在数千个独居后山的日夜里,他按照师父传授的修炼法子,试图将自己的心神从那可望不可及的人身上转移。
但移开之后,他像行走在浓雾中,茫然不知该去何方。
师父说的没错,那无法宣之于口的苦痛在他将自己隔绝之后,确实消减了许多。
如果没有那首放在锦囊中的谶诗,他本可以说服自己就这样过下去,一辈子只当他的师弟—倘若真能相伴一生。
可是……偏偏叫他听见,叫他知晓,叫他欲断妄念而不可得。
“你家主人还不出来吗?”
李玄抬起胳膊擦净剑上鲜血,带着点疑惑说道:“我只想问他一个问题而己,有必要打起来吗?”
什么打起来,明明是你单方面打上门来叫嚣!
护法神法身己碎,显出皮松肉展,疲惫失血的老态本相来,他不住地喘气,朝那镇定自若的道人喊道:“你擅闯翠云宫,其罪当诛!等尊神驾临,必将你投入地狱道,永生永世受血海烹煮!”
李玄没理他,但眼睛一亮。
只见那缺了三角的宫殿突然绽放出五色宝光,将昏暗的地府照得大亮。
宫殿上方金云汇集,一骑兽男子从云中缓缓现身。
他长脸圆眼,慈眉善目,身着红褐色袈裟,左手托宝珠,右手持锡杖,正是翠云宫主人,西天驻地府办事处负责人——地藏王菩萨是也。
地藏王菩萨扫了眼己不成样的宫殿,并未动气。
他左手一抬,宝珠霎时放出异光,被这光所照到的地方立刻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护法神更是五体投地趴在地上行佛礼,感念菩萨法力无边。
他收回宝珠,看着这个将地府闹得几乎要翻天的年轻人道:“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阎罗王。
他说整个地府你最清楚罗刹住在哪里。”
“哦?”地藏王菩萨以手支头,半靠在谛听身上,又说道:“这就是你要问的问题?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很容易回答。但是……”
李玄耐心地等他说下去,等了半晌,这男子才笑着说道:“你打坏了我的宫殿,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答案呢?”
李玄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和这些神佛交流真的很费劲。等了老半天,还是在记恨自己打坏了他的房子。
“是你这护法要杀我在先。”李玄按照师兄的教导解释了一句,他可不是无礼之人。师兄说过,要站在那个“道德制高点”之后才可以动手,他一向都做得很好的。
“可我看到的却是你如此年轻,出手却狠戾无比,合该皈依我教,在这听教悔过才是。”
虽然是道教中人,但无所谓,这凡人颇有修行天分,跳教个几百年,不愁驯不出个更强大的护法神。
地藏王菩萨常年守在地府,想要招兵买马都比那些住在南海、五台山等地的同僚困难许多。每到灵山大会,身边无人,难免显得势薄。
李玄听明白了,这异想天开的菩萨是想收自己在他身边当奴仆。
他摇了摇头,说道:“师兄说得对,佛门中人果然行事不堪,惯爱强买强卖。”
后面还有半句——“道门中人也不怎么光明磊落”,李玄恰当地略过去了。
地藏王菩萨笑脸一僵,收起了那副和蔼的表情道:“无知小儿,你若是能受我一杖,再口出狂言不迟。”
话音尚未落地,只见那九珠锡杖陡然变大百倍,杖身佛光毕现,千万道镇压经文放光流转,遮天蔽日。
地府积压的怨鬼被这光芒照到,连哀嚎声都未来得及发出就化为飞灰。地府中当值的鬼仙们也被这威压镇得喘不上气,纷纷避其锋芒。
地藏王菩萨很满意这威势,但又有几分担心这相中的侍从被打坏了,还要浪费宝珠里的功德去修补。
“这可是你说的。”
铺天盖地的佛光中,李玄一步未退。
他只斩出了一剑。
一柄随处可见的练手剑,一道无甚光彩的白芒,却让地藏王菩萨产生了从未体验过的危险念头。
他急忙从谛听身上跳下地面,同时举起宝珠护体。
“咔嚓”,清晰的断裂声。地藏王菩萨不可置信地看着断成两截的九珠锡杖,喃喃道:“这不可能……不可能……”
锡杖中封存的冤魂被这一剑扫了个干净,那可都是他在地狱道度化千年的法力啊!
微亮的剑尖悄无声息落在他脖颈前,菩萨身无畏寒暑,不知春秋,但他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这道清寒彻骨的剑意。
他看着眼前本该被他一杖打碎神魂的年轻道人,茫然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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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是谁?”
“不说就速速受死,休怪我将你打作肉泥!”
洛扶光右手以剑撑地,左手捏法诀护住奄奄一息的犀牛精。见到眼前一幕,不由得喊道:“师兄当心!”
袁序真握紧三水剑,挡在牛魔王身前。幸得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牛魔王顶角相助,否则他方才差点被这古怪黄旗打成糊糊。
旗阵两边嘴角仍在流血不止的两个弟子义愤填膺地喊道:“师兄何必和这道门败类多话,他们既然和妖物厮混在一起,杀了便是!”
陈昭明眼底一沉,他何尝不想立刻将这坏他好事的贼人千刀万剐!但师父将这宝旗交给他的时候有过交代,这宝旗乃是师祖传下来的,厉害非常,以他现在的修为调动宝器开阵镇压己是勉强。若是强开杀阵,极易受宝旗反噬,反倒危及自身。
故而他才宁愿和这野道士多费几句口舌,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这戊己杏黄旗具有吸食地气之能,阵中人却浑然不觉,只要再拖上片刻,这几个杂碎自然会化作一摊血水。
想到这两个小白脸和那只牛精的凄惨下场,陈昭明心中冷笑连连。
杀人和杀有本事的大妖怪,可比猎那些小妖精有趣多了。
陈昭明原本还在可惜那白犀大王的妖丹必然要作为“丹敬”献给上头,故而一心从这品相修为也不赖的小犀牛精身上赚回来,却不料被个从天而降的蓝衣青年败坏了兴致。
现下可好,引出个品相更佳的牛精,吃了他的妖丹,何愁登仙无望?何需再仰仗那老东西鼻息?
“师兄,”西人中唯一的女修士皱眉道:“我们此行己猎够了妖丹,何必再添杀业。”
“师妹障了,”陈昭明看在她是掌门之女的份上忍了这蠢话,他眉头几皱,继而大义凛然地说:“除恶务尽,这是道门大义,怎能叫做‘添杀业’呢?”